和亲之议如同一块巨石，在宋昭雪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中砸出滔天巨浪。顾怀瑾那近乎疯狂的暗示，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几乎能感觉到无数双充满算计、嫉妒乃至恶意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盯着她。
不能再等了。她必须主动出击，在这致命的漩涡将自己彻底吞噬之前，寻求一线生机。
她将目标，锁定在了新帝李泓身上。这位年轻的君王，虽受制于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但终究是这大雍名义上的最高主宰，并且，他似乎对自己存有几分欣赏和倚重。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与新帝单独陈情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新帝因连日处理朝政，加之北狄王来访带来的压力，胃口不佳，精神也有些倦怠。御医开了安神调理的方子，尚膳监需配合准备药膳。
宋昭雪亲自接手了这项任务。她并未选用多么珍稀的药材，而是用了几样寻常却温和的食材——茯苓、莲子、百合、山药，配以少量宁神的合欢花，慢火细熬，做成了一碗看似朴实无华、却香气清幽的“宁心羹”。
傍晚，她提着食盒，求见新帝。
御书房内，李泓正揉着额角，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蹙眉。听闻宋昭雪求见，他有些意外，还是宣了她进来。
“陛下万福。”宋昭雪跪下行礼，将食盒高举过头，“臣听闻陛下圣体违和，特制了宁心羹一盏，望能稍解陛下疲乏。”
李泓示意身旁太监接过食盒，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的宋昭雪，淡淡道：“平身吧。你有心了。”
“谢陛下。”宋昭雪起身，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再次屈膝，深深一拜，“臣……斗胆，有一事陈情，恳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泓目光一凝，审视地看着她。殿内侍立的太监也面露讶异。
“哦？”李泓挥了挥手，示意殿内太监退下，“说吧，何事？”
殿门被轻轻合上，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灯火跳跃，映照着宋昭雪坚定而略显苍白的脸庞。
“陛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龙颜，声音清晰而沉稳，“近日宫中传闻，北狄王有意求娶我大雍宗室女，以结两国之好。”
李泓眉头微挑，没有打断她。
“此乃国之大计，本非臣微末之身所能置喙。”宋昭雪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恳切与决绝，“然，北狄王数次当众提及臣名，言语暧昧，已引得流言纷纷。臣恐因此无稽之谈，不仅污了臣之清誉，更恐影响两国和议，损我大雍国体！”
她将个人安危与国家利益捆绑在一起，姿态放得极低，却又点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李泓看着她，眼神深邃：“所以？”
“臣恳请陛下明鉴！”宋昭雪再次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臣自入宫以来，蒙先帝与陛下恩典，得以掌司尚膳，心中唯有感激涕零，日夜所思，皆是如何尽心竭力，报效天恩！臣与北狄王，除昔日奉命送膳外，绝无半分私交，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更加坚定：“北狄王心思深沉，其意难测。臣人微言轻，生死不足惜，但绝不能因臣一人之故，成为他人攻讦陛下、破坏邦交之借口！故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臣离宫！”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离宫！这是她思考良久后，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摆脱目前困境的办法。借着新帝的势，以“避嫌”、“顾全大局”为由，主动请求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泓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沉默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宋昭雪，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脊背，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
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也更有魄力。她没有被北狄王的权势和那虚无的“后位”诱惑，反而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风险，并且果断地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来自保——放弃眼前的一切，离开皇宫。
“你想去哪里？”李泓缓缓问道。
“臣……臣在京中有一远亲，经营些许小生意，臣愿前往投靠，了此残生，绝不再踏入宫廷半步！”宋昭雪早已想好说辞。她不能暴露“一品鲜”，只能以此借口。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泓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他在权衡。宋昭雪的手艺和对药膳的了解，确实让他颇为倚重。放她走，等于自断一臂。但留下她，北狄王那边确实是个麻烦，朝中那些盯着后宫的眼睛也不会放过她。更重要的是，她今日这番陈情，坦荡而决绝，显示出对他的忠诚和信任，这让他有些……动容。
一个有能力、且关键时刻懂得进退、忠心为主的臣子，比一个可能引来祸水的女官，更有价值。
良久，李泓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离宫之后，你便不再是掌司，过往荣宠，皆成云烟。”
“臣知道。”宋昭雪声音平静，“臣只求问心无愧，平安度日。”
“起来吧。”李泓叹了口气。
宋昭雪依言起身，垂首侍立，心中却如同擂鼓。
“你的忠心，朕知道了。”李泓看着她，“此事关系重大，朕需与太皇太后商议。你且先回去，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得再对外人提及。”
“臣，遵旨！谢陛下！”宋昭雪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新帝没有立刻拒绝，便意味着有转圜的余地。
她恭敬地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殿门，被夜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她赌了一把，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新帝的理智和对她的那点欣赏之上。
成败，尚未可知。
但至少，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她抬头望向北方，顾怀瑾行宫的方向依旧灯火阑珊。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任由他摆布。
她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