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成功逃脱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宫,带来了刺骨的寒意与无边的恐惧。
景和帝的震怒,需要鲜血来平息。
质子宫内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共计二十七人,无论是否知情,皆被冠以“监管不力,通敌纵逆”的罪名,于次日午时,在宫苑内的空地上被集体杖毙。行刑之时,哀嚎求饶之声凄厉刺耳,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又被新的雪花迅速覆盖,只留下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浓重的血腥气数日不散,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天子的威严与冷酷。
这仅仅是开始。
与光禄寺、王德安案有牵连,尚未处置完毕的官员、内侍,被加快了审讯和处决的步伐。菜市口的刑场几乎日日人满为患,刽子手的鬼头刀都砍得卷了刃。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慎便被卷入这场清洗的漩涡。
而宋昭雪,这个最早“察觉”异常并“及时”禀报的掌司,处境变得极其微妙。
一方面,她因“忠谨”和“敏锐”再次得到了皇帝的口头嘉许,在旁人眼中,圣眷似乎更隆。但另一方面,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混杂着探究、忌惮乃至敌意的目光。
她成了这场风暴中,一个突兀的存在。一个本该被牵连却安然无恙,甚至因此得益的“幸运儿”。
这日,宋昭雪前往永寿宫为太后送新制的点心。行至宫门处,恰好遇见皇后正从里面出来。
皇后凤眸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宋掌司近日辛苦了。陛下盛怒,宫中多有动荡,你能恪尽职守,稳住尚膳监事务,实属不易。”
宋昭雪连忙躬身:“娘娘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
皇后微微颔首,似是无意地说道:“说起来,那北狄质子潜逃前,宋掌司是最后与他接触较多的人……能在他处心积虑的隐瞒下未曾被其蛊惑,反而心系宫禁安危,及时禀报,这份清醒与忠心,着实难得。”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字字诛心!分明是在暗示,她宋昭雪与顾怀瑾关系匪浅,却能“清醒”地撇清自己,其心机深沉。
宋昭雪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恭谨:“臣愚钝,未能及早识破奸人伪装,已是失职,幸得陛下与娘娘明察,未加怪罪。臣唯有竭尽驽钝,以报天恩。”
皇后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笑了笑,不再多言,搭着宫婢的手迤逦而去。
宋昭雪站在原地,直到皇后的鸾驾远去,才缓缓直起身。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皇后的警告,她听懂了。在这深宫,有时候,“幸运”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回到尚膳监,气氛也比往日更加压抑。同僚们与她打招呼时,笑容都显得有些勉强,眼神躲闪。就连总管太监,与她商议事务时,也多了几分客套与疏离。
她仿佛被无形地孤立了。
傍晚,她独自回到值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疲惫。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夕阳染上橘红色的宫墙积雪。
顾怀瑾现在到哪里了?是否已经安全?北境的寒风,可比这宫里的更刺骨吧?
她想起他离开前那句轻如叹息的“保重”,想起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悲悯与决绝。
他成功了。挣脱了牢笼,踏上了归途。尽管前路必然是更加凶险的腥风血雨。
那她自己呢?
她保住了性命,甚至暂时稳固了地位。但她也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皇帝需要她这个“忠谨”的榜样,但未必真正信任她。皇后和其他潜在的敌人,则可能视她为需要拔除的钉子。
今后的路,必须更加小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既然已经无法抽身,那便只能继续走下去。在这血色弥漫的宫廷里,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后的寿辰宴在即,那是另一个不容有失的战场。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明日宴席的流程单子,拿起笔,开始细细勾画。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与希望的皇城。新一轮的暗流,在冰雪之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