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落在脸上,带着初春的微凉。
玉思隐站在竹林中,任由雨水浸透衣衫。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位自称“小姨”的女子身上,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母亲从未提过自己有什么姐妹,玉氏一族在母亲的描述中早已凋零,只剩下她这个独苗。眼前的女子,是真是假?是敌是友?
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并未走近,只是抬手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
水蓝色的晶体在细雨中泛着温润的光,与玉思隐手中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中心嵌着一片拇指大小的金色薄片。女子将玉佩托在掌心,口中默念法诀。
玉佩轻轻震颤。
同一时间,玉思隐手中的玉佩也开始震颤,两枚玉佩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共鸣,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嗡鸣声。那嗡鸣声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感,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在低语。
“这是玉氏嫡系血脉之间的感应。”女子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温和平静,“唯有同源之血,才能激发此等共鸣。你手中的玉佩是你母亲所留,我这枚是我自己的,它们都出自同一块‘玄冥髓玉’。”
玉思隐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玉佩。那嗡鸣声的确给她一种奇异的亲切感,与母亲留下的气息如出一辙。
但她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握紧了玉佩,体内刚刚融合的三股灵牒之力缓缓运转,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你如何证明你是我小姨?”玉思隐问,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颤,但语气坚定。
女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步走下小筑台阶,踏入雨中。细雨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在距离她三寸处自然滑开,仿佛她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走到距离玉思隐三丈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显得有威胁,也足够让玉思隐看清她的面容。
“你三岁那年,曾因贪玩误入家族禁地的‘寒潭’。潭水冰冷刺骨,你在其中挣扎,是你母亲跳下去将你救起。你高烧三日,昏迷中一直喊着‘娘亲别走’。后来你醒来,你母亲告诉你,那不是梦,她真的差点离开,是因为感知到你有危险才匆匆赶回。”
女子说着,目光落在玉思隐脸上,声音很轻:
“你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那时你太小,听不懂。但这件事,你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最信任的师父,对吗?”
玉思隐浑身一震。
那确实是她记忆深处最隐秘的片段。三岁的孩子本该记不清太多事,但那日的冰冷、窒息、高烧中的幻觉,以及母亲苍白面容上混杂着不舍与决绝的表情,都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因为潜意识里觉得那是母亲不愿让她知道的秘密。
“母亲她……”玉思隐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的对你提过这些?”
“不是对我提过。”女子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时我也在场。我是你母亲的贴身侍女,也是她的表妹。只不过当年我修为尚浅,你母亲将我封印了部分记忆,送离家族,让我在这‘听涛小筑’等待。直到三日前,封印才自动解开,我才想起这一切。”
侍女?表妹?
玉思隐的目光落在女子腰间那枚明显属于玉氏嫡系的玉佩上。若是侍女,怎会有如此精纯的血脉共鸣?若是表妹,又怎会自称“小姨”?
女子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叹一声:“有些事说来话长。但眼下,你的同伴们都伤得不轻,尤其是那位青衣姑娘,生机已如风中残烛,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玉思隐猛地转头看向林微。
林微倒在地上,浑身湿透,脸色已从死灰转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有眉心一点微弱的灵光还在倔强地闪烁——那是“燃灯续命”法留下的最后一点生命之火,也快要熄灭了。
余英奇、芷仙、无名的状况同样糟糕。余英奇体内煞气与灵力的冲突虽因传送而暂时中断,但那股狂暴的力量仍在经脉中肆虐,若不疏导,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芷仙和无名的外伤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气息已微弱到极点。
玉思隐咬紧嘴唇。
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子身份可疑,知道此地未必安全,知道贸然信任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但她没有选择——林微等不起了,所有人都等不起了。
“你能救他们?”玉思隐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能。”女子回答得很干脆,“听涛小筑是玉氏一族在凡间的三处安全节点之一,内有‘回春灵泉’和先祖留下的疗伤阵法。只要人还留有一口气,就有救回来的可能。”
她顿了顿,看向玉思隐:“但你必须先告诉我,你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触发血脉留言,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还有——”
女子的目光落在玉思隐掌心的玉佩上,那玉佩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蓝金色光芒,仿佛在与她腰间的玉佩共鸣。
“你体内,为什么会有三股灵牒之力?”
玉思隐沉默了几息。
细雨打在她脸上,混合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珠滑落。
她看向昏迷的林微,看向气息奄奄的同伴,最后看向眼前这个自称是她小姨的女子。
母亲的留言在脑海中回响——钥匙,封印,黑袍人,源蚀……还有那句“不要让他得到完整的钥匙”。
“我叫玉思隐。”她终于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渺,“我母亲是玉无心。我们在蜀山遭遇黑袍人袭击,被迫进入一处水下秘境,在那里触发了封印守护者,也激活了母亲留下的血脉留言。至于灵牒之力……”
她深吸一口气:
“金灵牒在蜀山封印之地获得,木灵牒是林姑娘以秘法从他人体内剥离暂存于我身,水灵牒的余韵则来自刚才的封印加固。
我们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暂时加固了那个锚点的封印,但……黑袍人可能已经锁定了我们的位置。”
她说得很简略,但关键信息都已给出。她在赌,赌眼前这个女子真是母亲留下的人,赌母亲不会害她,赌这“听涛小筑”真是安全之所。
女子静静听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无心姐姐当年留下的布置,终究还是用上了。”
她不再多问,抬手一指小筑:
“先带他们进去。灵泉在后院,我会开启疗伤阵法。至于你——”
她看向玉思隐:
“你也需要调息。刚才的临时加固消耗了你3%的生命本源,若不及时稳固,恐怕会伤及修行根基。”
玉思隐点头,俯身去扶林微。可手刚碰到林微的肩膀,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那是生命本源损耗加上灵力透支的双重反噬。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动作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接过了林微。
玉思隐这才看清,这女子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掌心有着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你已尽力了。”女子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剩下的,交给我。”
她单手托着林微,另一只手虚空一划。竹林中突然亮起道道灵光,那些灵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将余英奇、芷仙、无名三人托起,悬浮在空中。女子转身向小筑走去,三人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跟在后面。
玉思隐强撑着跟随。
踏入小筑的瞬间,一股温暖而清新的灵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疲惫。小筑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得多,显然是用了某种空间扩展的法术。
前厅宽敞简洁,摆放着竹制的桌椅,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墙角焚着一炉清香,烟气袅袅,宁静祥和。
女子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前厅,推开一扇竹门,进入后院。
后院别有洞天。
一片约莫十丈方圆的灵泉出现在眼前,泉水呈淡绿色,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泉眼处汩汩冒着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会逸散出点点灵光,将整个后院映照得如同仙境。
泉边种着各种奇花异草,许多玉思隐都叫不出名字,但能感觉到它们散发出的纯净灵力。
“灵泉是活水,连接着地脉灵眼,有疗伤、固本、培元之效。”女子将林微轻轻放入泉中,泉水自动托起她的身体,让她悬浮在水面上,“你们所有人都需要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才能稳定伤势,修补损耗。”
她又将余英奇、芷仙、无名也放入泉中,然后转头看向玉思隐:
“你也下去。灵泉对你修复生命本源的损耗有好处。”
玉思隐迟疑了一下:“可是……”
“不用担心警戒。”女子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听涛小筑有先祖布下的‘匿天阵’,除非是精通空间法则的大能亲自搜寻,否则外界无法感知到这里的存在。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竹林外的天空:
“即便黑袍人真的追踪到了大致的空间坐标,想要在这方圆百里内找到具体位置,也需要时间。你们有至少一天的安全期。”
玉思隐这才稍稍放心。她脱下湿透的外衣,只着贴身衣物踏入灵泉。
泉水微温,浸入身体的瞬间,一股温暖而精纯的灵力便顺着毛孔钻入经脉,开始滋润她干涸的丹田、修复那些因过度透支而出现的细微裂痕、抚平生命本源损耗带来的空虚感。
很舒服。
舒服得让她几乎要睡过去。
但她强撑着精神,看向女子:“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我叫玉无尘。”女子在泉边盘膝坐下,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四枚碧绿色的丹药,弹入泉中四人眉心,“这是‘固魂丹’,可稳固神魂,防止在疗伤过程中意识溃散。你们放心调息,我会在此护法。”
丹药入体,玉思隐只觉一股清凉之意从眉心扩散开来,原本因过度消耗而有些昏沉的意识顿时清明了许多。
她看向泉中的同伴——林微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呼吸也逐渐平稳;余英奇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体内狂暴的灵力波动开始缓和;芷仙和无名的伤口在灵泉的滋润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
看来真的有效。
玉思隐终于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功法,引导灵泉中的灵气修复自身。
玉氏一族的血脉功法“玄冥真诀”自动运转,与灵泉中的水行灵气产生共鸣,修复速度顿时加快数倍。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玉思隐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睁开眼,发现玉无尘不知何时已到了泉边,正用一根竹枝拨弄着泉水,目光落在水波荡漾的纹路上,若有所思。
“你醒了。”玉无尘没有回头,“感觉如何?”
玉思隐内视己身,发现生命本源的损耗虽未完全恢复,但那种空虚感和根基裂痕已经稳定下来,不再恶化。
灵力恢复了约三成,经脉中的暗伤也在灵泉的滋养下逐渐愈合。最让她惊喜的是,体内三股灵牒之力此刻已彻底融合,形成了一股全新的、更精纯的力量,在丹田中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旋涡。
“好多了。”她如实回答,顿了顿,又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不必谢我。”玉无尘摇头,“我在此等待,本就是受了无心姐姐的托付。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某种玉思隐读不懂的情绪。
“前辈和我母亲……很熟?”玉思隐试探着问。
玉无尘沉默了片刻。
雨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穿过竹林,在灵泉水面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那些光影,许久才轻声开口:
“无心姐姐是我表姐,也是玉氏一族最后一位被正式承认的圣女。我比她小三岁,从小跟在她身边,既是侍女,也是姐妹,更是她最信任的人。”
“那为何母亲从未向我提过你?”玉思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玉无尘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涩:
“因为她希望我活下去。”
她转过头,看着玉思隐:
“思隐,你可知道玉氏一族为何凋零至此?”
玉思隐摇头。母亲只说过家族遭遇大难,只剩下她们母女,却从未细说过往。
“因为‘钥匙’。”玉无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玉氏一族的血脉,是开启五行灵牒封印的钥匙。这本是荣耀,也是诅咒。上古时代,玄冥先祖为封印源蚀,以自身血脉为引,在灵牒中留下后门,本是为了让后人能在封印衰弱时加固它。可这个秘密,不知何时泄露了。”
“有人知道了玉氏血脉的作用,开始觊觎、追捕、猎杀我们。他们想得到这把‘钥匙’,想掌控五行灵牒,想……解开封印,释放源蚀,或者用那股力量达成别的目的。数千年间,玉氏一族从鼎盛时的千余人,凋零到百余人,再到几十人……”
“到你母亲那一代,嫡系血脉,只剩下她一人了。”
玉思隐屏住呼吸。
“无心姐姐是圣女,也是族长。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也知道玉氏一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
玉无尘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当年的景象,“她动用了族中最后一件秘宝‘时空棱镜’,将家族残余的旁系子弟和仆从送到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世界,让他们隐姓埋名,彻底断绝与玉氏的联系,只求能留下一丝血脉。”
“而我,是最后一个被送走的人。”
玉无尘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无心姐姐封印了我的大部分记忆,只留下‘在听涛小筑等待,若有玉氏血脉持玉佩而来,必全力相助’的指令。她将我送到这个时代,然后……独自一人,去面对那场注定的灾劫。”
“什么灾劫?”玉思隐忍不住追问。
玉无尘摇头: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只到被送走的那一刻为止。但后来,我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了一些片段——大约在十五年前,修仙界曾发生过一场不为人知的大战。那一战没有记录在任何典籍中,没有留下任何传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痕迹。但那一战之后,无心姐姐消失了,玉氏一族彻底成为历史,而五行灵牒也散落各方,不知所踪。”
十五年前。
玉思隐心中一动——那正是她被母亲送到蜀山的时间。母亲将她托付给师父,然后一去不返,只留下一枚玉佩和一封信。信中说“有要事需办,归期未定”,让她好好修行,等她回来。
可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那黑袍人……”玉思隐声音有些发颤,“他和我母亲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玉无尘坦言,“但既然黑袍人在寻找五行灵牒,在寻找玉氏血脉,那他与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与你母亲的失踪,必然脱不了干系。只是——”
她顿了顿,看向玉思隐:
“我更在意的是,他为何能如此精准地锁定你?你被送到蜀山,理论上无人知晓,可他不仅找到了你,甚至能提前在蜀山布局,将你们逼入绝境。除非……”
玉无尘没有说下去,但玉思隐听懂了她未说完的话。
除非,玉氏一族中,有叛徒。
或者,母亲当年留下的人中,有人泄露了秘密。
又或者……玉思隐不敢想下去——又或者,母亲当年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你的玉佩,给我看看。”玉无尘突然说。
玉思隐从泉中取出玉佩,递给她。玉无尘接过,仔细端详了片刻,又将自己那枚玉佩也取出,将两枚玉佩并排放在掌心。
两枚玉佩同时发出柔和的光芒,光芒在空中交汇,竟形成了一幅淡淡的光图。那图很模糊,勉强能看出是五个点,其中三个点微微发亮,另外两个点则黯淡无光。
“这是……”玉思隐睁大眼睛。
“五行灵牒的感应图。”玉无尘指着那三个发光的点,“金、木、水。你身上这三股灵牒之力,在玉佩中留下了印记,所以能显化出来。另外两个,火和土,还未现世,或者……还未被激活。”
她又指向光图的中心,那里有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小点:
“而这个,应该就是‘源蚀’封印的核心。你看,金、木、水三股力量虽然微弱,但都在向核心流动,试图加固它。这说明你体内的灵牒之力,确实在发挥封印的作用。”
玉思隐盯着那幅光图,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集齐五枚灵牒,用我的血脉激活全部力量,能彻底修复封印吗?”
玉无尘沉默了很久。
久到夕阳彻底沉入西山,久到灵泉水面升起薄薄的雾气,久到林微在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似要醒来。
“能。”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但代价,可能是你的命。”
“母亲留下的留言说,加固封印需要献祭至少30%的生命本源……”
“那是临时加固。”玉无尘打断她,“若要以你的血脉为引,重新激活完整的五行封印,需要的不是30%,是全部。你的生命,你的神魂,你的一切,都将作为祭品,融入封印,成为封印的一部分。”
玉思隐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是唯一的办法?”
“就我所知,是。”玉无尘收起玉佩,光图消散,“所以无心姐姐当年才会说,钥匙也可以折断。折断钥匙,封死锁孔,让门再也打不开——这是最彻底的办法,也是最绝望的办法。”
她看向玉思隐,眼中是深切的悲哀:
“但你不必现在就做决定。黑袍人还未集齐五枚灵牒,封印也还未到崩溃的边缘,你还有时间。而时间,往往能带来变数。”
玉思隐还想再问,但就在这时,泉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林微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