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思隐睁开眼。
石室还在，水还在倒灌，怪物还在逼近。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瞬，但她知道，刚才那段对话，在玉佩内部的时间流速中，可能持续了很久。
她的掌心，那枚玉佩已经变了。
不再是温润的白玉，而是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泛着水蓝色光泽的晶体。晶体内部，隐约能看到细密的金色纹路在流转——那是她血脉中的“钥匙”印记，此刻被彻底激活、显化。
而她体内，也发生了变化。
金、木、水三股灵牒之力不再冲突，不再各自为政。它们在她的经脉中流淌、交融，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带着某种古老威严的气息。那不是简单的力量叠加，而是某种本质的升华。
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这片水域的每一丝水流，感觉到石室每一块岩石的纹理，感觉到远处暗河系统的每一条支流。甚至，她感觉到了那个怪物——不是用眼睛看，是用一种更深层的感知，直接“读”到了它的存在形式。
然后她明白了。
“你不是妖物。”玉思隐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惊讶，“你是……封印的守护者。”
那个庞然大物停了下来。
它身躯中央的黑暗漩涡停止了旋转，所有的“眼睛”都转向玉思隐。不，不是眼睛在转，是那些发光的器官在调整角度，将所有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
然后，那个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钥……匙……持有者……”
这次玉思隐听懂了。
那不是语言，是某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信息传递”。这怪物——不，这个存在——在用它的方式与她交流。
“你是上古封印的一部分，对吗？”玉思隐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晶体玉佩发出更明亮的光，“你守护着这片水域深处的某个‘锚点’，防止有人靠近，防止有人破坏。”
“使……命……”那个存在回应，“守……护……锚点……驱……逐……入侵……”
“我们不是入侵者。”玉思隐说，同时举起手中的玉佩，“你看，我有这个。我是被‘允许’的。”
玉佩的光芒照在那个存在身上。
它没有攻击，没有后退，只是“注视”着玉佩。玉思隐能感觉到，它在“读取”玉佩中的信息，在验证她的身份。那过程很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年。
她能听见身后林微紧张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余英奇体内越来越狂暴的能量乱流，能看见芷仙和无名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没有时间了。
“验证通过。”
那个存在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不再空洞，而是带着某种机械般的冰冷质感：
“钥匙持有者，血脉纯度97.3%，符合访问权限。请说明来意。”
玉思隐深吸一口气：
“我要加固封印。”
那个存在沉默了。
三息。
五息。
十息。
就在玉思隐以为它不会回答时，它再次开口：
“警告：当前封印状态，完整度63.2%，处于不稳定衰退期。加固操作需要满足以下条件：一，集齐五枚灵牒投影；二，钥匙持有者自愿献祭至少30%生命本源；三，在锚点核心执行仪式。”
它顿了顿：
“当前条件满足度：零。建议：撤离此区域，在满足条件后返回。”
玉思隐的心沉了下去。
五枚灵牒？她现在只有两枚半——金灵牒完整，木灵牒初步掌控，水灵牒的余韵。火灵牒在王霍霍那里，土灵牒在蛾皇手中且已被污染。集齐？谈何容易。
献祭生命本源？30%？那几乎等于废掉大半修为，寿命折损，未来修行之路彻底断绝。
而在锚点核心执行仪式？她连锚点在哪都不知道。
“没有……其他办法吗？”她听见自己问。
“替代方案：使用临时加固符阵，可延缓封印衰退速度，持续时间，预计三至六个月。代价：钥匙持有者献祭5%生命本源，需一枚完整灵牒作为阵眼。”
那个存在的声音毫无波动：
“警告：临时加固会留下明显的灵力波动，可能被‘追踪者’感知。风险等级：高。”
追踪者。
黑袍人。
玉思隐握紧了拳头。
“如果我选择临时加固，你能保护我们离开这里吗？”她问，“我的同伴重伤濒死，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可以。”那个存在回答，“本守护者可开启短距离时空传送，将你们送往最近的‘安全节点’。但传送会消耗本守护者积蓄的能量，传送后，本守护者将进入休眠期，持续时间不低于三个月。在此期间，封印将失去主动防护。”
“休眠期间，如果有人靠近锚点……”
“被动防护机制仍会启动，但强度下降72%。”那个存在说，“风险评估：不建议在追踪者活跃期间执行此操作。”
玉思隐闭上眼睛。
选择。
永远都是选择。
要么现在冒险加固，但可能暴露位置，引来黑袍人。要么先撤离，等集齐灵牒、做好准备再回来，但封印可能在这期间进一步衰退，甚至崩溃。
要么牺牲自己一部分未来，换取短暂的喘息。要么保全自己，但把所有人置于更大的危险中。
“玉姑娘。”
林微的声音突然响起。
玉思隐回头，看见林微已经挣扎着站到了她身边。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
“选临时加固。”林微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们现在没有资本去赌长期方案。先活下来，先治好伤，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
“可是——”
“没有可是。”林微打断她，目光转向那个庞然大物，“守护者，如果我愿意提供一部分‘拾遗’传承的灵力，作为阵眼的补充，能不能降低钥匙持有者的献祭代价？”
那个存在转向林微。
它的“视线”在林微身上停留了很久。
“检测到特殊灵力波动……匹配数据库……匹配成功。身份识别：‘拾遗’一脉，第七十三代传承者。权限等级：次级协助者。”
它的声音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可接受。以‘拾遗’传承灵力为补充，钥匙持有者献祭代价可降低至3%。但警告：‘拾遗’灵力与封印体系存在兼容性风险，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玉思隐急忙问。
“未知。”那个存在回答，“数据库中没有相关记录。概率分析：正面效应35%，负面效应40%，无效应25%。”
赌。
又是赌。
林微却笑了。那笑容很淡，很疲惫，但玉思隐从没见她笑得这么……释然。
“我这辈子，好像一直在赌。”林微轻声说，“赌自己能改变命运，赌自己能救下该救的人，赌自己……能回家。再多赌一次，也没什么。”
她看向玉思隐：
“你愿意相信我吗？”
玉思隐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决绝，看着那张脸上强撑的平静。她想起林微救下甄良时的毫不犹豫，想起林微为余英奇引煞入体时的义无反顾，想起林微一次又一次，在绝境中找出那微弱的生机。
“我一直相信你。”玉思隐说，然后转向那个存在，“我们选临时加固。用我的3%生命本源，加上林微的‘拾遗’灵力，作为阵眼补充。现在，立刻执行。”
那个存在没有回答。
但它动了。
庞大的身躯开始收缩、凝实，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身躯中央那个黑暗漩涡还在旋转。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
一道光柱，从漩涡中心射出，穿透水流，穿透石壁，射向水域最深处。
玉思隐看见了。
在水底，在那片被淤泥和黑暗覆盖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那光起初很微弱，但随着光柱的照射，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枚符文。
一枚巨大、复杂、散发着古老威严的符文，刻在水底的岩石上。符文周围，有五道裂痕——其中三道已经蔓延到符文边缘，第四道正在延伸，第五道……刚刚出现。
五行灵牒封印的锚点。
而那个符文，就是封印本身。
“开始执行临时加固程序。”那个存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直接在玉思隐和林微的脑海中回荡，“请钥匙持有者将血液滴在玉佩上，然后握住‘协助者’的手，将灵力注入玉佩。”
玉思隐咬破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滴在晶体玉佩上。血没有滑落，而是被玉佩瞬间吸收。玉佩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那光芒中带着她的血脉气息，也带着某种……呼唤。
她伸出手，握住林微的手。
林微的手很冷，冷得像冰。但玉思隐能感觉到，在那冰冷之下，有一股微弱但顽强的暖流在流淌——那是林微的生命力，是她强行施展“燃灯续命”后仅存的生机。
“闭上眼睛。”玉思隐说，“相信我。”
林微闭上了眼。
玉思隐也闭上了眼。
然后，她将两股力量——自己的血脉之力，和林微传递过来的“拾遗”灵力——同时注入玉佩。
那一瞬间的感觉，玉思隐一生都不会忘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灵魂深处炸开。不是痛苦，是一种更复杂的感受——她看见无数的画面，听见无数的声音，感知到无数的情感。她看见上古时代五位大能并肩而立，看见他们割开手腕，以血为墨，在虚空中刻下封印的符文。她看见时光流逝，封印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衰弱。她看见黑袍人在黑暗中低语，在时空间的裂缝中穿行，寻找着、谋划着、等待着。
她还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属于林微的东西。
她看见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高楼林立，铁鸟飞天，人群如蚁。她看见一个女孩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向往。她看见那个女孩在某一天，突然被一道光吞没，醒来时已身处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看见那个女孩在绝境中挣扎，在学习，在成长，在一次次失败中重新站起。
那是林微的记忆。
是“拾遗”传承带来的记忆共享。
玉思隐知道了林微来自哪里，知道了她为何而来，知道了她背负的使命，知道了她深藏的恐惧与希望。
而林微，也看见了一些东西。
她看见了玉思隐的过去——不是完整的，是破碎的片段。她看见年幼的玉思隐在母亲怀中听故事，看见少女玉思隐在月下练剑，看见玉思隐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发现母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枚玉佩和一封信。她看见玉思隐在迷茫中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遇见她，遇见余英奇，遇见……这一切。
她们看见了彼此。
真正的彼此。
然后，她们的力量，在玉佩中交汇、融合、升华。
玉佩的光芒达到了顶峰。
那光芒脱离玉佩，化作一道光流，顺着那个存在射出的光柱，笔直地射向水底的符文。光流击中符文的瞬间——
整个水域，静止了。
不，不是静止。是时间，在那一小片区域，在符文周围三尺范围内，停止了流动。水流凝固，光线定格，连那些漂浮的尘埃都悬停在半空。
而在那片凝固的时空中，符文开始变化。
裂痕，在愈合。
不是修复，是“倒流”。那些蔓延的裂痕，像倒放的影像一样，一点点缩回，一点点消失。第五道裂痕最先消失，然后是第四道，第三道……直到三道主裂痕也收缩到最初的大小，不再蔓延。
符文重新变得完整、清晰、坚固。
而代价是——
玉思隐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那不是灵力耗尽，是更深层的、触及生命本源的虚弱。她感觉自己的寿命在流逝，感觉自己的修行根基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感觉自己的未来……被削去了一角。
3%的生命本源。
听起来不多，但那是生命的“总量”。这意味着她的寿命会缩短，她的修行上限会降低，她的潜力会受损。但她不后悔。
她看向林微。
林微的状态更糟。
她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死灰，呼吸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整个人摇摇晃晃，全靠玉思隐握着她的手支撑。但她的眼睛还睁着，还在看着水底那个重新稳固的符文，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
“成功了……”林微用气声说。
“嗯。”玉思隐点头，扶住她，“接下来，传送。”
那个存在的声音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疲惫：
“临时加固完成。封印完整度提升至71.5%，预计稳定期：四个月。现在开始执行传送程序。目标：安全节点‘听涛小筑’。传送倒计时：十、九、八……”
它开始倒数。
而就在倒数到“三”时——
异变陡生。
水底，那个刚刚被加固的符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是裂痕，是符文本身在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封印的另一侧，疯狂地撞击、撕扯、试图突破。
同时，一道冰冷、漠然、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层层时空，锁定了这个位置。
玉思隐浑身寒毛倒竖。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从遥远时空另一端传来的低语：
“找到……你了……”
黑袍人。
他感应到了。
“二、一……传送启动！”
那个存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光。
吞没一切的光。
玉思隐最后看见的，是水底符文中，突然睁开的一只眼睛。
纯黑。
没有瞳孔。
只有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然后，光吞没了一切。
当玉思隐再次恢复视觉时，她已经不在水底石室了。
她站在一片竹林中。
细雨蒙蒙，竹叶沙沙。远处有流水声，有琴声，有淡淡的茶香飘来。她身边，林微昏迷在地，余英奇、芷仙、无名也都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但都还活着，呼吸平稳。
安全了？
暂时。
玉思隐抬起头，看向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栋小筑。竹制的屋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四个清秀的字：
听涛小筑。
而小筑的门，是开着的。
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女子看起来三十许人，面容温婉，气质出尘。但玉思隐的目光，却落在女子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上——
那枚玉佩，和她手中的晶体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女子那枚玉佩的中心，镶嵌着一小片……金色的、像是金属又像是晶体的薄片。
金灵牒的碎片？
女子看着玉思隐，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终于来了，思隐。”
她顿了顿：
“我是你小姨，玉无尘。你母亲……让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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