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汉江边的冬夜，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江面黑沉，倒映着对岸零星的灯火，更添几分寂寥。

James裹紧羽绒服，快步走到约定的长椅附近，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坐在背光的长椅上，裹得异常严实厚实。

厚重的羽绒服鼓鼓囊囊，一条巨大的、看起来就十分暖和的毛线围巾以一种近乎夸张的方式缠绕着，几乎完全遮住了来人的下巴、嘴巴和鼻子，连头发都被兜帽盖住了大半。

从背影看，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只觉得像个圆滚滚的、准备过冬的球。

James脚步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直到那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他的靠近，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回过头。

围巾上方，露出一双眼睛。

幸好，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在清冷的夜色和远处微弱的光线下，像浸在泉水里的墨玉，清澈，明亮，带着她独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淡愁绪和此刻显而易见的询问。

只是这双眼睛嵌在这样一身夸张的“装备”里，显得有几分突兀和……可爱。

James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起来，连日来的郁闷和担忧仿佛都被这滑稽又带着点心酸的画面冲淡了些许。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他其实更想说，你这身打扮是准备去北极探险吗？

沈泠薇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笑意，有些不自在地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透过厚厚的织物传来，显得有些闷：“东西呢？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这么晚送来？”

她的目光扫过他空着的双手，意思很明显：你的借口还能更烂一点吗？

James被她问得一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避开她清澈目光里的审视。

他当然没什么东西要还。

他沉默了片刻，夜风刮过江面，带来潮湿的寒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虽然穿得臃肿，但通过连接传来的，却是一种紧绷的、带着凉意的戒备感，还有一种……更深层的，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她在怕什么？怕他？还是怕别的？

“薇，”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试图看进她心里，“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沈泠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否认，但围巾下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她移开视线，重新望向黑沉沉的江面，默认了。

“为什么？”James追问，声音里带着不解和一丝委屈，“是因为那些谣言吗？那些空穴来风的东西……”

“不只是谣言！.....”沈泠薇突然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一些，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猛地转过头，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赵雨凡，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应该靠得太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我是来实习的，只是为了拿到实习证明，然后离开。你是即将登顶的偶像，CORTIS不能有任何污点。那些谣言，哪怕是假的，也足以毁掉很多努力！我害怕……我害怕因为我的存在，影响到你，影响到CORTIS！我害怕被那些镜头拍到，害怕被无限放大，害怕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通过连接传来的，是汹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焦虑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感觉如此强烈，让James的心脏也跟着揪紧。

他这才恍然，她那些刻意的疏远，那些生硬的回避，并不仅仅是出于少女的矜持或尴尬，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切的、对现实规则的恐惧和对自己和对他的保护。她害怕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们之间这种“错误”的接触可能带来的、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把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双盛满了恐惧和决绝眼睛的女孩，James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觉得，任何轻飘飘的安慰或保证，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只是……只是无法忍受那种被她推开的感觉。

江风仿佛更冷了。

沈泠薇拢了拢厚重的衣服，站起身：“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若有若无疏离感，却比之前更加清晰。

“我送你。”James立刻跟着站起来。

“不用了。”她拒绝得干脆，“被人看到更说不清。”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抱着自己臃肿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与光亮相反的、更暗的街道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James独自站在江边，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

寒风穿透他的羽绒服，带来刺骨的凉意，却比不上心底那份清晰的、被她推开后的空落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