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三月十五,春寒料峭。
卫家府邸张灯结彩,明日便是嫡女卫云舒的及笄礼。
地点在卫府西院清漪阁,主屋烛火微明,窗纸映着人影晃动。
廊下灯笼被风推得轻摇,光影在青砖地上拉长又缩回。
她面容清秀,眉眼端正,身着素色寝衣,发髻半挽,指尖还残留着前世断气时的冰冷。
她睁开眼,意识清晰。魂回来了。
上一世,也是这天夜里,继母送来一枚玉佩,说是她生母遗物打磨而成,命她次日佩戴。
她感激落泪,毫无防备。
可那玉佩内侧藏毒,稍有摩擦便渗入肌肤,令她昏死过去。
后来她被人引至荒院,失身于不明男子,名声尽毁,被逐出家门,弃尸乱葬岗。
临死前,她听见庶妹卫云瑶在耳边轻笑:“姐姐,这位置,我等很久了。”
如今她回来了,一切尚未发生,但她知道,陷阱已经布好。
她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父亲常年在外任官,府中事务皆由继母柳氏掌管。
她无权无势,身边丫鬟也多是柳氏安插之人。
而明日及笄礼,是她正式踏入盛京贵女圈子的关键仪式,更是对方动手的最佳时机。
她必须活着,且不能露出破绽。
外间传来窸窣声响,是贴身丫鬟青禾在整理明日要穿的礼服。
脚步轻,动作稳,应当还未察觉屋里小姐已换了魂魄。
卫云舒闭了闭眼,将记忆梳理清楚。玉佩有毒,是第一步;引她去荒院,是第二步;毁她清白,是第三步。如今才走到第一步,她还有时间。
她缓缓坐起,呼吸平稳,装作刚从昏沉中醒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环佩轻响,脚步沉稳,裙摆拂地声略带拖沓——那是绣线太密的绛紫襦裙才会有的动静。
来的人是柳氏,卫家继室夫人,三十五岁,商贾出身,嫁入卫家十年未育子嗣,却牢牢掌控中馈。
她表面慈爱宽和,在外人眼中是贤良继母,可卫云舒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连自己亲生女儿卫云瑶都敢当作棋子来用。
门被推开,柳氏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婉笑意,左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烛光下泛着油润光泽。
那镯子本是卫云舒生母的陪嫁之物,被柳氏悄悄熔了重做,如今戴在自己手上,竟还做出一副“替亡妻珍重遗物”的姿态。
“云舒醒了?”柳氏走近床边,声音柔和,“今日累了一天,我怕你睡不安稳,特地来看看。”
卫云舒垂眸,低声道:“劳母亲费心。”
柳氏在床沿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红木小匣,打开后,一枚羊脂白玉佩静静躺在锦缎上。
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正面刻着“云”字,背面是“舒”字,篆体端庄。
“这是你生母留下的玉料,请匠人重新打磨的。”柳氏轻抚玉佩,“明日及笄,你戴上它,也算她在天之灵能看着你成人。”
卫云舒指尖微颤,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恐惧——上一世,她就是听了这话,含泪接过,亲手将毒器戴在身上。
她低头接过玉佩,指尖触到边缘时,察觉一丝异样——那本该光滑的内侧,有一处极细微的凹槽,摸上去略带涩意。
她心头一紧。
柳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眼神看似关切,实则紧盯她是否立刻佩戴。
卫云舒强压情绪,柔声道:“母亲用心良苦,女儿感激不尽。”说着,将玉佩握在掌心,轻轻摩挲,却不往腰间挂。
“你喜欢就好。”柳氏笑了笑,“明日一早就要行礼,早点歇下。青禾就在外头,缺什么就让她去取。”
“是,母亲慢走。”
柳氏起身离去,脚步轻快,显然以为计划顺利。
房门合上,脚步声远去。卫云舒立刻起身,反锁房门,背靠门板,呼吸微微发紧。
她从发间抽出那支白玉簪,簪身素净,唯尾部可旋开。
她手指微抖,拧下簪尾,取出藏在空管中的银针。
这是她重生前就备下的保命之物——簪中藏针,袖里藏药,哪怕深闺之中,也不能毫无防备。
她将银针尖轻轻刮过玉佩内侧凹槽,果然带出些许灰白色粉末。
针尖一触,不过片刻,原本雪亮的银色竟泛出淡淡乌青。
见血封喉的“软筋散”,混以迷心香,只要皮肤有细微破损,便会迅速麻痹神志,半个时辰内人事不省。
卫云舒盯着那根变色的银针,眼神冷得像井底寒水。
来了。第一步,还是来了。
可这一次,她没傻。
她将银针收回簪中,玉佩放回木匣,轻轻搁在妆台角落。
随后吹灭烛火,只留一盏小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月色。
夜风穿窗,吹得帷帐微动。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将至。
她没有叫青禾,也没有换衣。
她知道,此刻任何异常举动都会引来注意。
柳氏虽已离开,但耳目仍在。
青禾是不是真心待她,尚且不可知。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她必须等。
明日及笄礼,她仍会穿戴整齐,面带微笑。她会收下这枚玉佩,甚至当众展示,让所有人看见继母的“慈爱”。
但她绝不会戴。
她还要让这玉佩,成为反击的第一证。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青禾端了碗热汤进来,轻声问:“小姐,喝点参汤再睡吗?”
卫云舒敛去所有情绪,转头微笑:“放下吧,我待会儿喝。”
青禾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
卫云舒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支白玉簪,重新插回发间。簪尖微凉,贴着头皮,像一道无声的誓。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十五岁的脸庞依旧稚嫩,可那双眼睛,已不再属于那个任人宰割的少女。
她活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她要亲手掀了这盘死局。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清漪阁的瓦檐上。府中灯火渐稀,唯有她这一间,灯还亮着。
她坐在床边,手中握着玉佩与银簪,目光沉静,如刃藏鞘。
毒玉佩现,杀机初露。
而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