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渐渐散去,留下满殿酒香与若有若无的试探。
谢烬与泠音告退离席,刚走出大殿,一名内侍便匆匆赶来,恭敬行礼:
“谢将军,泠姑娘,陛下请二位御书房一叙。”
谢烬与泠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不似大殿那般奢华,却更显庄重肃穆。越国皇帝赵珩已换下繁复的龙袍,只着一袭明黄色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眉宇间带着思虑。
见二人进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的座椅:“不必多礼,坐。”
待二人落座,内侍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赵珩的目光首先落在泠音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泠姑娘,今日宫宴,感觉如何?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但说无妨。”
泠音微微颔首,声音清冷:“陛下设宴,已是厚待。”
赵珩笑了笑,不再寒暄,转而看向谢烬,神色认真了几分:“谢卿,宁国残余势力推举幼主,曹敬忠把持朝政的消息,朕已详细看过。此獠不除,确是我越国心腹大患,亦是对泠姑娘的持续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朕召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谢烬沉声道:“陛下,曹敬忠初掌权柄,根基未稳,正是用兵良机。臣建议,可派精锐之师,直扑宁国旧都,以雷霆之势,铲除此獠,扶植亲我越国的势力。”
赵珩沉吟片刻,却缓缓摇头:“雷霆之势,固然痛快。但兵者,凶器也。宁国经此大变,百姓惶惶,若再动刀兵,恐伤及无辜,亦会激起更强烈的抵抗。且我越国连年征战,国库亦需休养生息。”
他看向泠音,目光诚恳:“泠姑娘,你曾在宁国多年,对宁国军民、地理了若指掌。依你之见,除了武力强攻,可有他法?”
泠音抬起冰眸,对上赵珩那双清明而睿智的眼睛。这位越国皇帝,与她想象中贪婪扩张的君主不同,他似乎……真的在考虑尽量减少杀戮,顾及民生。
她沉默片刻,脑中飞速闪过宁国残余势力的分布、各将领的性格、以及曹敬忠可能的弱点。
“曹敬忠以阉宦之身窃权,名不正言不顺。”泠音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条理清晰,“宁国朝中,并非铁板一块。仍有忠直之士,或手握兵权、却对曹敬忠不满的将领。”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双管齐下。明面上,陈兵边境,施加压力,令其不敢妄动,也为谈判争取筹码。暗地里,派遣得力之人,潜入宁国,联络那些尚有血性的将领与官员,许以利益,陈明利害,从内部瓦解曹敬忠的势力。若能策反关键人物,或使其内部生乱,则可事半功倍,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珩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泠姑娘果然深谙谋略,不仅武功卓绝,见识亦是不凡!”
他看向谢烬:“谢卿,你以为如何?”
谢烬看了一眼泠音,她提出的策略,与他一贯主张的强攻截然不同,却更符合眼下越国需要休整、以及尽量减少伤亡的实际情况。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对局势的洞察和手段的灵活性,确实超乎寻常。
“泠姑娘所言,确有道理。”谢烬沉声道,“只是,潜入宁国策反,风险极高,人选需慎之又慎。”
赵珩点了点头,目光在谢烬和泠音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泠音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泠姑娘,你既提出此策,心中想必已有人选。此事关系重大,非胆大心细、智勇双全者不能胜任。朕以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知你……可愿担此重任?”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谢烬眉头微蹙。让泠音独自潜入如今对她而言危机四伏的宁国?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曹敬忠正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泠音也微微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赵珩会如此直接地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这个“降将”。这份信任,来得有些突然,也有些沉重。
她看向赵珩,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对方坦荡而诚挚的目光。这位皇帝,似乎是真的在用人才,而非仅仅将她视为一件可以利用的兵器。
心中权衡只在瞬间。
潜入宁国,固然危险,但也是接近曹敬忠、亲手了结恩怨的最佳机会。而且,赵珩的信任,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更大的自主权和发挥空间。
“我愿往。”泠音声音清晰,没有半分犹豫。
赵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他随即正色道:“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人手、资源,朕让谢卿全力配合你。”
他又看向谢烬:“谢卿,泠姑娘的安全和此次行动的成败,朕就交给你了。务必周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谢烬起身,肃然领命:“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夜色已深。宫廊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谢烬走在泠音身侧,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陛下仁厚,不愿多造杀孽。此番策略,正合他意。”
泠音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减少伤亡,本是应当。”
谢烬侧目看她:“你可知此去凶险?曹敬忠必已布下天罗地网。”
泠音脚步未停,冰眸在夜色中闪过一丝冷芒:“正因为凶险,才更要去。有些债,需亲手讨回。”
谢烬看着她坚定的侧影,知道再劝无用。他停下脚步,沉声道:“三日后出发。所需人手物资,列个单子给我。”
泠音也停下,转身与他相对。月光洒在她清冷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不必太多人手,贵在精干。我需要宁国残余势力最新的详细情报,尤其是几个关键人物的动向和弱点。”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替我准备一些……不易察觉的‘小玩意’。”
谢烬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好。”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出宫的路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一个是不苟言笑、手握重权的铁血将军,一个是冷若冰霜、身负血仇的绝顶刺客。因一场交易和一位明君的托付,他们的命运之线,在乱世的棋盘上,再次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杀机,但似乎,也有了一丝不同于纯粹利用与对抗的、微妙的协同。而那位高踞庙堂的越国皇帝,以其仁厚与睿智,无形中成为了维系这脆弱联盟,并推动其向更深层次发展的关键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