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暗潮

三日后，皇宫夜宴。

琉璃灯盏将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华服的文武百官与命妇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然而，当谢烬与泠音并肩踏入大殿时，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停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而来。

谢烬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只是用料更为考究，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眉宇间的锋锐在宫灯的柔光下并未消减，反而更添一种迫人的威仪。

而走在他身侧的泠音，则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她并未刻意装扮，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款式简洁，没有任何繁复刺绣，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同色暗纹锦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墨发垂在颊边，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饰物。

可正是这份极致的素净，反而将她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庞衬托得愈发惊心动魄。她不需要珠翠点缀，她本身就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剑，寒光凛冽，锐气逼人，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就是宁国的‘幽影刃’？果然名不虚传……”

“听闻谢将军为了她，可是顶住了朝中不少压力……”

“啧，这般容貌气度，难怪连谢将军都……”

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有好奇，有审视，有忌惮，也有……毫不掩饰的嫉妒。

泠音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冰封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大殿最前方御座之下的越国皇帝赵珩身上。

赵珩也正看着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还有一丝属于帝王的深沉算计。

谢烬领着泠音上前，依礼参见。

“平身。”赵珩声音温和，带着笑意，“泠姑娘肯投身越国，实乃我越国之幸。今日此宴，既是为泠姑娘接风，亦是昭告天下，我越国海纳百川，求贤若渴。”

场面话说完，赵珩目光转向谢烬，语气亲切了几分：“谢卿，此番你立下大功，又为朕招揽如此人才，朕心甚慰。”

“臣分内之事。”谢烬垂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赵珩笑了笑，不再多言，示意宴会继续。

谢烬与泠音的位置被安排在御座下首不远，显眼且特殊。刚落座，便不断有官员前来敬酒，言辞间多是试探与恭维。谢烬大多代为应付，言语简洁，滴水不漏。

泠音则始终沉默，只在必要时应答一两句，声音清冷，态度疏离。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络。

长公主赵婉端着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绯色宫装华美夺目，珠环翠绕，娇艳如同春日牡丹。

“谢将军，泠姑娘，”赵婉笑容温婉，目光先在谢烬脸上流转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意，继而转向泠音，语气带着几分亲昵，“泠姑娘初来乍到，若有任何不习惯，尽管来找本宫。这京城里的风物人情，本宫还算熟悉。”

说着，她举起酒杯：“本宫敬泠姑娘一杯，欢迎你来越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长公主亲自敬酒，这是何等的面子？也是何等的压力？

泠音抬起冰眸，看着赵婉手中那杯琥珀色的美酒，以及对方眼底那抹隐藏得极好的挑衅。她并未举杯，只是淡淡道：“多谢长公主美意，我不饮酒。”

干脆利落的拒绝，没有半分委婉。

赵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周围窃窃私语声再起。

谢烬眉头微蹙，正欲开口。

泠音却接着说道，目光平静无波：“殿下心意，泠音心领。只是职责在身，需时刻保持清醒，望殿下见谅。”

她将“职责”二字咬得清晰，既解释了不饮酒的原因，也点明了自己并非来此享乐，而是有任务在身，无形中化解了赵婉试图将她置于“客卿”或“依附者”位置的意图。

赵婉眼神闪烁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容：“泠姑娘果然尽职尽责，是本宫考虑不周了。”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容有些发涩，“那本宫便不打扰二位了。”

看着赵婉有些狼狈离开的背影，谢烬侧目看了泠音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她应对得……比他预想的更加干脆，也更有力。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武将服色、身材魁梧、面容带着几分粗豪之气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直接无视了谢烬，目光灼灼地看向泠音，声音洪亮：

“你就是那个刺杀了宁国皇帝的泠音？好！杀得好！老子早就看宁国那帮龟孙不顺眼了！来，我雷震敬你一杯！是条汉子！”

这雷震是越国一员猛将，性格耿直火爆，最是崇拜强者。他这番话倒是出自真心，带着军中汉子特有的直率。

泠音看着眼前这碗明显是烈酒的液体，以及雷震那毫不作伪的敬佩眼神，冰封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她依旧没有接酒碗，而是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清茶，举了举：“多谢雷将军，我以茶代酒。”

雷震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也不在意，将自己碗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爽快！以后在越国，有事尽管找我老雷！”

这番举动，倒是冲淡了些许方才因赵婉而起的微妙气氛。

谢烬看着泠音与雷震简单交谈的侧影，她依旧清冷，但面对这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敬佩时，那冰封的轮廓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目光深沉。

宫宴继续进行，暗流却在觥筹交错下涌动。

泠音的存在，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关于宁越两国关系的涟漪，更是在越国朝堂内部，尤其是在某些人的心中，投下了难以忽视的影子。

谢烬能感觉到来自御座上那道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身旁这个女人所带来的、越来越多的关注与麻烦。

但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场权宜之盟，因她本身的耀眼与强大，正变得愈发复杂，也愈发……不受控制。

而那份潜藏在冰冷交易与权力算计之下，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东西，似乎也在这暗潮之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