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破碎嘶哑的“主人”,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江泉挺得笔直的脊梁,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无可挽回地弯折了下去。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头颅深深垂下,银白的短发凌乱地遮住了她布满泪痕的脸颊。纤细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抽泣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呜咽,带着濒死般的绝望。覆盖全身的符文,在失去力量光泽后,此刻更像是刻在苍白肌肤上的屈辱烙印,随着她的颤抖而扭曲。那右耳的嫩芽挂坠,在泪水的浸润和绝望的笼罩下,光芒微弱得几乎熄灭,如同风中残烛。
精灵的心,那颗属于森林、属于自由、属于天地自然的心,在这一刻,清晰地发出了碎裂的哀鸣。无形的枷锁比颈项上的金属项圈更沉重地套牢了她,将她从浩瀚的自然之灵,硬生生拽入了尘埃,变成了人类公主脚下匍匐的、卑微的“所有物”。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将她死死封存在这无边无际的屈辱之中。
而书桌后,云舟只是静静地、甚至是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这一切。
她优雅地靠在宽大的椅背里,一手支着下颌,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仿佛眼前这个精灵撕心裂肺的崩溃,不过是一场新奇有趣的戏剧表演。她看着江泉因极度屈辱而蜷缩颤抖的身躯,看着她银发下露出的、脆弱的后颈线条,看着她被泪水打湿的衣襟,眼神平静得像是在观赏一件易碎瓷器摔落的过程——带着事不关己的疏离和一丝评估价值的冷静。
(然而,在这副冷漠玩味的面具之下,云舟自己的心湖,却被投入了一颗无声的石子。)
就在江泉被推进门,僵硬地站在阴影里的那一刻,当那双蓄满惊惶与不屈、如同森林最深潭水般的翠绿眼眸撞入她的视线时,云舟就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悸动。那感觉极其突兀,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炭火,瞬间融化了一角,蒸腾起难以名状的雾气。
这悸动让她感到……不适。
精灵确实美得不似凡间之物。月光般的银发,冷白细腻的肌肤,覆盖全身神秘而充满力量感的符文(即使此刻黯淡),尤其是那双眼睛——纯净、清澈、蕴含着最原始的生命力,却又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屈辱而蒙上了一层破碎的琉璃光泽,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毁灭性的美感。这种美,超越了云舟在圣城所见的任何珠宝、任何艺术品,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野性与纯粹。
(她对我一见钟情了?)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云舟冷静的大脑中一闪而过,立刻被她用最锋利的理性之刃斩断、碾碎。荒谬!可笑!她是圣城的公主,未来的统治者,她的意志如同钢铁,她的心早已被父亲教导得坚如磐石。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肤浅的、被皮相迷惑的“见色起意”罢了!就像那些贵族子弟看到稀有的珠宝或美丽的宠物时,也会瞬间生出占有欲一样。只不过,眼前这个精灵的皮相,确实达到了令人惊艳的顶峰。
所以,她刻意放大了那份玩味。用冰冷的命令(“进来,跪下”),用宣告所有权的话语(“你是我的人了”),用强制性的称谓(“要叫主人”),一层层地剥去这精灵的骄傲和自由,看着她痛苦挣扎,看着她最终崩溃屈服。这既是在确立绝对的主仆关系,维护她作为公主的威严,也是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去验证和镇压自己心中那丝不该有的、莫名其妙的悸动。
她告诉自己:看,这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力量被禁锢的、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她的痛苦,她的泪水,她的屈辱,都只是证明她“物”的属性。她对她的兴趣,仅仅源于这精灵罕见的外貌和作为“最后精灵”的稀缺性,如同父亲书房里那本用龙皮装订的孤本,值得收藏把玩,仅此而已。那点悸动?不过是新鲜感带来的短暂错觉。
然而,当江泉那声饱含血泪的“主人”喊出,当她脊梁彻底弯折、如同被狂风摧折的幼树般在她脚下无助颤抖时,云舟那平静审视的目光深处,蓝宝石般的冰层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她支着下颌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她的心尖。
这份烦躁来得毫无缘由。
她不喜欢看到那翠绿眼眸中纯粹的光芒彻底熄灭,即使是她亲手掐灭的。她更不喜欢此刻心中那丝……仿佛做错了什么,却又无法言明的、极其陌生的情绪。这让她感到失控,而她厌恶一切失控。
于是,她将这份莫名的烦躁,转化为了更深的冷漠和玩味。她刻意延长了沉默的时间,让那份屈辱在精灵身上持续发酵,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的、需要好好“调教”的藏品。
“抬起头。” 云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清冽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威严,试图将一切拉回她熟悉的、掌控一切的轨道。
江泉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鞭子抽打。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的脸。翠绿的眼眸中,破碎的光影交织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麻木的顺从。
云舟的蓝眸对上那双破碎的绿瞳。四目相对的瞬间,云舟清晰地捕捉到了精灵眼中那几乎将她灵魂都灼穿的痛苦和恨意(尽管被绝望和恐惧深深掩埋),同时,她自己也感到心脏像是被那破碎的绿光轻轻刺了一下。
(果然……只是个漂亮的、需要驯服的玩物罢了。)云舟在心中再次对自己强调,强行压下那丝不合时宜的悸动和烦躁,蓝宝石般的眼眸重新冻结,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公主姿态。只是,那玩味的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极其复杂的探究。她亲手压弯了精灵的脊梁,碾碎了她的心,却也在自己坚冰般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