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城里的空气跟山上完全是两码事。山上是带着土腥和树叶腐烂味的冷,这儿是种黏糊糊的冷,混着煤烟,劣质香水和隐隐的恐惧味道,糊在鼻子里,甩都甩不掉。
屿紧跟着艾斯特伦和欧若拉,把自己缩在那件破外套里,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她讨厌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每一扇窗户后面好像都藏着眼睛。
艾斯特伦倒是自在得很,她那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残破建筑和匆匆行人,嘴角还挂着她那标志性的笑,好像不是来执行危险任务,而是来逛集市似的。欧若拉则兴奋中带着警惕,眼睛亮得吓人,手一直没离开过藏在衣服下面的枪柄。
她们七拐八绕,专挑那些脏兮兮,没人的小巷子走。瓦伦缇诺之前提供的路线图和注意事项被艾斯特伦记在了脑子里,她走得毫不犹豫。
“喂,西班牙妞,别绷那么紧,”艾斯特伦头也不回,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戏谑,“脸拉得那么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干坏事的?”
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接话。她心里正烦着呢,这鬼地方又湿又冷,还得跟着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冒险。
终于,她们在一个散发着垃圾酸臭味儿的小巷尽头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扇斑驳的木门,旁边挂着一个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字迹的牌子,好像是个废弃的乐器修理铺。
“是这儿了。”艾斯特伦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跟踪,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两重一轻,一重三轻,是约定的暗号。
里面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绿色眼睛在门缝后闪了一下。随即,门被拉开一条刚好容人通过的缝隙。
“快进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点英伦腔调的声音催促道。
三人迅速闪身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面街道的嘈杂和光线。屋里很暗,只有角落里一盏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一股……松节油的味道?
借着昏暗的光线,屿看清了开门的人。是个年轻男人,长发在脑后松松扎着,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他过于灵动的绿色眼眸。他穿着看似普通但料子不错的便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桀骜的神情。这就是“碎玉”,凯洛斯·布兰恩。
而站在他身后阴影里的,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迪斯蒂。她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脸色苍白,穿着朴素的连衣裙,像个不起眼的城里姑娘,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的冷静。
“哟,碎玉老爷,几天不见,怎么瞧着这么憔悴?”艾斯特伦一开口就是她那招牌式的语调,仿佛老友重逢,而不是在敌人心脏地带秘密接头,“是不是缺了谁跟你拌嘴,吃饭都不香了?”
凯洛斯没好气地回敬:“闭嘴吧你这独眼龙!我这是为国操劳!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在山里当野人当得挺开心?”
屿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还有心思斗嘴?脑子大概不太正常。
“东西呢?”迪斯蒂打断了他俩毫无营养的对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直接切入正题。
艾斯特伦也从玩笑状态切换回来,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管,递给凯洛斯:“最新的指令和外面的一些情况。你们的。”
凯洛斯接过,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怀里,动作熟练。他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同样规格的金属管,交给艾斯特伦:“这是城里最近的动向,还有……一些清理名单,你们自己小心。”
艾斯特伦点点头,收起金属管。
“外面风声很紧,”迪斯蒂补充道,声音压低,“盖//世//太//保像疯狗一样,最近抓了不少人。赫博特那条线虽然断了,但他们肯定还在查。你们拿到东西尽快离开,不要停留。”
“知道了,啰嗦。”艾斯特伦摆摆手,随即又看向凯洛斯,“喂,我说,你在这儿吃香喝辣的,没忘了山里兄弟们啃黑面包的苦吧?下次能不能搞点真家伙?比如……咖啡?”
凯洛斯差点气乐了:“你当我是开杂货铺的?还咖啡!我能搞到这些情报就已经是上帝保佑了!”
欧若拉在一旁听得不耐烦,插嘴道:“行了行了,要吵回去吵!咱们得赶紧走了!”她性子急,觉得这俩人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一直沉默的屿忽然吸了吸鼻子,她闻到空气中除了灰尘和松节油,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草药的清苦气。她的目光落在凯洛斯垂在身侧的手上,他手指关节处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红肿,袖口边缘也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暗红色的痕迹。
“你受伤了?”屿冷不丁开口,声音还是那么硬邦邦的。
凯洛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小伤,不碍事。处理了几个不开眼的家伙。”
迪斯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显然知道些什么。
艾斯特伦的独眼眯了眯,没再继续咖啡的话题,只是哼了一声:“自己小心点,别没等我们给你收尸,你先把自己作死了。”
“放心,祸害遗千年。”凯洛斯反唇相讥。
交接完成,没有更多寒暄。迪斯蒂示意她们该离开了。就在艾斯特伦转身准备走向后门的时候,凯洛斯突然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用的是英语,声音很轻:
“Hey, jerk... be careful”
艾斯特伦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随意地挥了挥,同样用英语含糊地应了一句:
“You too, bastard.”
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两句对话,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再次肯定这两人绝对有病。
后门被轻轻打开,外面是另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巷子。艾斯特伦率先钻了出去,欧若拉紧随其后。屿跟在最后,在跨出门槛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却在屿身后轻轻关上,将那片昏暗和沉重彻底隔绝。
外面的冷风一吹,屿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她摸了摸怀里那个刚刚由艾斯特伦转交,现在需要由她带回营地的,装着草药的布包……这是她此行的“明面”任务。心里却莫名地有点发沉。
这该死的战争,还有这些在刀尖上跳舞的疯子。她烦躁地想,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那两个身影。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城里多待一秒,危险就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