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左贤王刺杀一案，如同在朝堂投下了一颗巨石。谢凛以雷霆手段彻查，不仅坐实了北狄背信弃义之罪，更借此机会，将朝中一些与北狄暗通款曲、或与太尉余党牵连过深的官员连根拔起。一时间，京城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经此一役，谢凛的权柄与威望达到了新的顶峰。皇帝似乎也彻底放权，深居简出，朝政几乎尽归摄政王处置。

拂云苑内，却仿佛一片宁静的港湾。宋听禾依旧过着研读医书、打理药圃的日子，只是手中翻阅的，除了医典，更多了些史册、律例甚至地方志。谢凛似乎有意让她接触更广阔的世界，送来的书籍愈发庞杂，偶尔还会与她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政令得失。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庇护者，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培养的……参与者。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安稳地坐在这里看书，是因为外面有谢凛为她，也为这王府，撑起了一片天。

这日，她正对着一份关于整顿江南织造局的章程凝神思索，常嬷嬷引着一位客人来访。来人是内务府的一位老管事，姓李，负责宫中及宗室部分用度的采买。

“奴才给县主请安。”李管事态度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听闻县主精通药理，善于调香，奴才近日得了一批上好的海外沉香，特来献与县主品鉴，若县主用得着，便是奴才的福分。”

说着，他身后的小太监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几块品相极佳的沉香木。

宋听禾目光扫过那沉香，又看向李管事那张堆笑的脸，心中了然。这绝非简单的讨好。内务府油水丰厚，这位李管事想必是听闻了她如今在王爷面前的份量，想借此搭上线。

她并未立刻拒绝，只是淡淡道：“李管事有心了。这沉香确是上品，不过我平日所用不多，如此厚礼，受之有愧。”

李管事连忙道：“县主言重了！不过是奴才的一点心意。说来，内务府近日正为宫中夏日驱蚊避暑的香料发愁，若县主能指点一二，调配些新颖有效的方子，那才是解了内务府的燃眉之急，奴才等感激不尽！”

原来是想借她的手，讨好宫中，或者从中牟利。宋听禾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调配香料并非难事，只是需得对症下药，了解各宫主子的体质喜好，方能合用。此事需从长计议，李管事且先回吧。”

她既未答应，也未完全拒绝，留了余地。

李管事见她态度不明，也不敢多言，只得讪讪告退。

待人走后，常嬷嬷低声道：“县主，这李管事是出了名的滑头，与宫中几位娘娘也走得近，他此番前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宋听禾拿起一块沉香，在指尖摩挲，感受着那温润的质地和清幽的香气。“我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如今权柄愈重，想通过我这条路子攀附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放下沉香，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盆愈发茁壮的石斛。“与其让他们在暗处使绊子，不如……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晚膳时，谢凛过来，宋听禾便顺势提起了李管事来访之事，并将自己的推测和那几块沉香一并说了。

谢凛听完，神色未变，只问：“你待如何？”

“内务府掌管宫中用度，关系皇家体面，亦关乎王爷声誉。听禾想着，既然有人找上门来，不如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过问一下宫中香料、药材采买之事。一来，可确保品质，杜绝以次充好；二来，也可借此梳理内务府人事，看看是否有蠹虫藏匿。”宋听禾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当然，此事需得王爷首肯，并需有得力之人从旁协助。”

她这番话，既表明了不愿被人利用的态度，也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更将最终决定权交还给了谢凛。

谢凛看着她，烛光下，她眉眼沉静，眼神清亮，已隐隐有了几分处变不惊、谋定后动的气度。他想起猎苑她提醒冷箭的敏锐，想起书房她端来羹汤的沉静，也想起她方才这番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陈词。

他的小雀儿，羽翼渐丰，已开始学着梳理自己的羽毛，甚至……试图清理巢穴周围的荆棘。

“准了。”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纵容，“让常嬷嬷协助你，需要什么人，直接调派。”

“谢王爷。”宋听禾唇角微扬。

有了谢凛的首肯，宋听禾便不再客气。她以“整饬宫中用度，确保皇家安康”为由，名正言顺地介入内务府部分事务。她并未大张旗鼓，只是先从香料、药材这两项她熟悉的领域入手，制定新的采买标准，核查账目，甄选供应商。

有永宁县主和摄政王这两重身份压着，内务府上下无人敢明着反对，那位李管事更是战战兢兢，全力配合。很快，一些陈年积弊被翻出，几个中饱私囊的胥吏被清理出去，采买的效率和品质明显提升，连宫中几位太妃都派人来夸赞新调配的安神香效果甚佳。

宋听禾并未因此沾沾自喜，她深知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内务府盘根错节，牵涉众多利益。她只是稳扎稳打，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一步步建立起属于“永宁县主”的威信和话语权。

谢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过多干涉，只在某些关键处，不着痕迹地替她扫清障碍。他乐于见到她的成长，也享受着这种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却又给予她足够空间翱翔的感觉。

这晚，他处理完公务，来到拂云苑时，宋听禾正伏在案前，对着一幅新绘制的内务府架构图凝神思考，旁边还放着几本账册。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思索后的清明：“王爷，您看这里，织造局与绸缎库的账目似乎有些对不上，我怀疑……”

她自然地与他讨论起公务，神情专注，言辞清晰。

谢凛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幅细致的地图和她娟秀的批注，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墨香。他没有看地图，目光却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一张一合、泛着健康光泽的唇瓣上。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心。

宋听禾的话语戛然而止，怔怔地抬头看他。

“这些琐事，不必急于一时。”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夜深了，该歇息了。”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拂过皮肤的触感有些奇异。宋听禾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

“是……听禾知道了。”她垂下眼帘，轻声应道。

谢凛收回手，负于身后，转身走向门外：“明日再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宋听禾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方才被他拂过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窗外，月明星稀。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棋局。这一次，她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之一。

而与对面那个最强大的执棋者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也缠绕得愈发紧密，难以分割。

新局已开，落子无悔。

第38章: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