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灵医疗室粘稠地流淌,只有能量核心的低沉嗡鸣和残宇清浅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诺克特尔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后背抵着冰冷的平台底座,肩胛骨早已麻木,但他毫不在意
全部的感知都汇聚在那一点——衣角传来的、微弱却持续存在的牵引力
残宇的手指依旧勾着他的衣料,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熟睡的孩子无意识地攥着守护者的衣襟
这份无意识的依赖,如同最微弱却最坚韧的丝线,将诺克特尔那颗被暴戾和懊悔反复蹂躏的银核,牢牢地系在了这片寂静的空间里
他深绿色的瞳孔低垂,长久地凝视着她沉睡的侧脸,那些翻腾的自我厌弃和毁灭冲动,在这份奇异的、被需要的宁静中,奇异地沉淀了下来,化作一种沉重而专注的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能量核心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周期
残宇那如同蝶翼般覆盖着眼睑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落在诺克特尔眼中,却无异于惊雷!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深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锁住她的脸庞,连呼吸都停滞了!
紧接着,又是一下颤动
然后,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纯黑的眼眸,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在漫长的黑夜尽头,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没有聚焦,只有一片蒙眬的、仿佛隔着一层水雾的虚无
光线似乎有些刺眼,她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眼睫又颤动了几下,才终于艰难地、完全地睁开
依旧是那片纯黑的深渊,但不再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空白
里面倒映着医疗室柔和的冷白光晕,倒映着金属天花板的模糊轮廓,还有……一个庞大而模糊的、墨绿色的身影轮廓,正以一种极具压迫感却又异常僵硬的姿势,守候在很近的地方
残宇的目光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极深冰层下浮起的茫然和迟钝
她的视线掠过冰冷的平台边缘,掠过连接着手臂的纤细能量导管,最终……落在了自己那只勾着墨绿色衣角的手指上
她的动作停顿了
纯黑的眼眸里,那片蒙眬的虚无似乎波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是困惑?是辨认?还是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思绪?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根手指
几乎在她指尖力量变化的同一瞬间!
诺克特尔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深绿色的瞳孔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
他死死盯着她的手指,看着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笨拙,微微收紧了一点,将那点可怜的布料更紧地攥在指尖
这个细微的、几乎耗费了她全部力气的小动作,却像一道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诺克特尔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暴戾”的堤坝!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酸涩和难以置信的庆幸,如同初升的恒星,猛地在他胸腔里炸开!光芒灼热,几乎要将他冰冷的鳞片都融化!
诺克特尔【她醒了!她不仅醒了,她还记得……记得抓着我?!】
诺克特尔残……宇?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金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重逢
残宇的目光终于循着声音的来源,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挪到了诺克特尔的脸上
四目相对
她纯黑的眼眸里,倒映出他那张覆盖着墨绿色鳞片、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脸庞
深绿色的竖瞳此刻正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过于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暴戾沉淀后的疲惫,深不见底的恐慌,笨拙的关切,以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在乎
这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沉重,也太过陌生
残宇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纯黑的瞳孔里,那刚刚褪去些许的茫然瞬间被一层薄薄的、生理性的恐惧所覆盖
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自己的壳里,她的手指,那勾着诺克特尔衣角的手指,也本能地想要松开
这个退缩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了诺克特尔刚刚被温暖填满的心脏!
诺克特尔别!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急促和……恳求
他巨大的手掌下意识地抬起,想要去按住她那想要退缩的手,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僵住!指尖距离她苍白的手背只有毫厘,却再也不敢落下
他怕了
怕自己的触碰再次带来伤害
怕那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脆弱如蛛丝的联系,再次被他亲手斩断
他僵硬地收回手,紧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深绿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挫败和无措,那刚刚升起的恒星光芒瞬间黯淡,被更深的阴霾笼罩
他笨拙地、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声音沙哑而混乱:
诺克特尔我……不是……伤你……不碰……
诺克特尔这里……安全……没人……
诺克特尔手……还疼?要……什么?
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与他暴君的身份形成荒诞而令人心酸的对比
他像一头被拔掉了所有利齿和尖爪的凶兽,面对着自己小心翼翼守护却依旧惊惧的珍宝,只剩下最原始的、无措的笨拙
残宇看着他因为自己一个退缩的动作而瞬间方寸大乱、语无伦次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慌和笨拙的关切,纯黑的眼眸深处,那层薄薄的恐惧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她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细微的疼痛,那只被接好的手臂也传来阵阵闷痛
崩溃时的绝望和恐惧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本源深处,依旧让她本能地想要远离一切威胁,包括眼前这个曾带给她巨大痛苦的存在
纬度属性高于这里的造物主……
那场崩溃是真的
被扼颈的窒息,被抛弃的绝望,垃圾堆里的冰冷,骨裂的剧痛……每一样都真实地烙印在她的纬度核心,让她品尝了身为“人”所能体验的极致恐惧与脆弱
但……
那剧本,也是真的
引导他走向后巷,放任自己被锈指发现,甚至在赌场承受那粗暴的接骨……都是为了让这头只懂得毁灭与愤怒的凶兽,在极致的冲击与绝望中,剥开层层暴戾的硬壳,被迫直视那颗早已被她的存在所占据的银核
恐惧崩溃与设计剧本,对她而言,如同硬币的两面,并不冲突
她既是戏中人,承受着真实的痛苦;也是执棋者,引导着棋局的走向
此刻,看着诺克特尔因为她一个微小的退缩而瞬间瓦解的“暴君”外壳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笨拙的关切,残宇那苍白干裂的唇瓣,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试图开口的唇形
诺克特尔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深绿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她的嘴唇,如同等待神谕的信徒
残宇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吞咽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若游丝,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浓浓的疲惫,却清晰地钻进了诺克特尔的耳中:
残宇水……
仅仅一个字
一个最简单、最本能的需求
却让诺克特尔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他猛地弹身而起,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高大的身影瞬间冲向了医疗室角落的恒温水制备器,那笨拙僵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执行命令般的绝对精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小心翼翼地接了一杯温水,水温被他反复用手背测试确认——动作依旧显得笨拙
然后,他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蹑手蹑脚地回到平台边
新的难题出现了
怎么喂?
他巨大的、覆盖着粗糙鳞片的手,拿着那个小巧的水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试图将杯口凑近她的唇边,但看着她虚弱得几乎无法抬头的模样,又僵住了
残宇纯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显而易见的焦虑和笨拙的尝试
那层覆盖在眼底的恐惧冰霜,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丝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微微偏了偏头,将干裂的唇瓣,主动凑近了杯沿
诺克特尔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倾斜杯身
清冽的水流,如同甘霖,浸润了她干涸的唇舌
她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喉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每一次吞咽,都让诺克特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
他专注地看着她喝水,深绿色的瞳孔里,只剩下她苍白的唇瓣沾上水光的模样
一杯水喝完
残宇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靠回平台,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那只受伤的手,依旧无意识地搭在身侧
诺克特尔放下水杯,再次席地而坐,回到那个守护的位置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暴戾的火焰彻底熄灭,银核深处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平静
懊恼仍在,笨拙依旧,恐惧未消,但一种更加沉重的、名为“责任”和“守护”的信念,如同堡垒厚重的合金墙,在他心中悄然筑起
他看着她疲惫的睡颜——或许只是闭目养神,看着她那只无意识搭着的手
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自己那只覆盖着鳞片、曾捏碎头颅也曾笨拙伤她的巨大手掌,轻轻地、虚虚地覆盖在她那只受伤的手背上
没有用力,没有抓握,仅仅是一个覆盖,一个传递温度的接触
残宇的身体没有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或退缩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下,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雏鸟,收拢了冰冷的羽翼
诺克特尔深绿色的瞳孔里,那沉淀的疲惫深处,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依旧笨拙,前路依旧迷茫,守护的方式依旧可能充满错误但此刻,衣角相连,掌心相覆——哪怕是虚的
在这冰冷的钢铁堡垒深处,暴君与他的“小祖宗”,在经历了崩溃、绝望、伤害与笨拙的守护后,终于找到了一种脆弱而奇异的……平衡
纬度剧本的终章或许尚未书写,但属于他们的、真实而笨拙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恒常刻度“FALSE”的暗红血芒,在诺克特尔战术口袋的深处,无声流转,仿佛记录着这荒诞宇宙中,一个暴君为他的造物主,低下了高傲头颅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