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冥第一章

大陆历213年，秋。

大唐帝国，临川郡，青林县。

夜色如墨，秋雨淅沥。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张家大院青灰色的瓦片，汇成细流，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溅起朵朵水花。院内，一株老槐树在风雨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寒夜的寂寥。

偏院一间狭小却整洁的厢房里，五岁的孟冥蜷缩在床角，身上裹着一条半旧的薄被。他没有睡，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正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格，茫然地望着外面一片混沌的黑暗。

雨声，风声，还有……内心深处某种无法言说的孤寂与恐惧。

他来这个家已经一个月了。一个月前，那个总是醉酒、对他非打即骂的远房叔父病死了，他成了真正的孤雏。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冻死饿死在那个破败屋檐下时，县里的主簿张佑宁大人，一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中年人，找到了他，将他带回了这个温暖、整洁，充满了食物香气的家。

张家是书香门第，张佑宁虽是末流小吏，却颇重声名。收养孟冥，一半是念及一丝极其微薄、几乎无从考证的远亲关系，另一半，也是积善之家的一种姿态。张夫人李氏性子温和，对孟冥虽不亲热，却也未曾苛待。

但孟冥始终无法融入。他像一只误入华美庭园的野雀，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爪子弄脏了光洁的地板。他记得自己那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家，记得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更记得族中老人偶尔提起的、那遥远得如同神话般的过往——他们孟家，曾是巴国的皇族！四百年前，巴国何等辉煌，可最终……最终被那宋太祖赵匡胤兵变篡位，江山易主，宗庙倾覆。大陆历前八十七年，是孟氏一族永恒的痛，也是他们从云端跌落尘埃的开始。四百年风云变幻，曾经的皇族血脉，散落零凋，到了他这一代，竟只剩下他这孤零零的一根独苗。

“巴国……皇帝……”孟冥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它们沉重得像山，却又虚无得像烟。与他现在饥一顿饱一顿、仰人鼻息的生活相比，是何等的讽刺。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

孟冥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个小女孩，约莫七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髻，眼睛又大又亮，像落入了星子。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小碗，碗里冒着丝丝热气。

“冥哥儿，你睡了吗？”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孟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张家的女儿，比他大两岁的张轩。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张轩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小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喏，趁热喝了吧。娘晚上熬的姜枣茶，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特意给你留的。”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饴糖，“给你甜甜嘴。”

碗里姜枣茶的热气氤氲开来，带着一股甜丝丝的辛辣气味，驱散了房间里的些许寒意。那半块饴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孟冥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咽了口口水，却不敢动。

“快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张轩催促道，眼睛弯成了月牙，“你放心，爹娘都睡下了，没人知道的。”

在张轩鼓励的目光下，孟冥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捧住了那只温热的陶碗。温度透过碗壁传递到他那有些冰凉的手心，一路暖到了心里。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中带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熨帖了他空瘪的胃，也似乎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底的阴霾。

“谢谢……轩姐姐。”他声音细若蚊蚋。

张轩开心地笑了，坐在床沿，晃荡着两条小腿。“不用谢。冥哥儿，你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爹娘都是好人，我也会照顾你的！”

家？孟冥抬起头，看着张轩在微弱光线下明媚的笑脸，心中那块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是这一个月里，唯一一个会对他真心笑，会偷偷给他带吃的，会软语安慰他的人。

从那天起，孟冥灰暗的世界里，仿佛照进了一缕微光。而这缕光，名字就叫张轩。

时光荏苒，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大陆历二百七十九年，夏末。

对于玄元大陆上每一个年满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一年都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仪式——灵气觉醒。

这一日，青林县城隍庙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几乎全县适龄孩童的父母都带着孩子聚集于此，气氛既庄重又紧张。大唐以文立国，重视教化，但对个体力量的追求同样刻入骨髓。能否觉醒灵气，觉醒何种天赋，直接决定了一个孩子未来的命运轨迹。

张佑宁和李氏也带着孟冥和张轩来到了广场。张轩已满七岁，去年她在此地，未能引动灵气感应，注定此生是个凡人。此刻，她紧紧牵着孟冥的手，小脸上满是紧张，仿佛即将接受检测的是她自己。

“冥哥儿，别怕，就像平时感应那些小光点一样！”张轩低声给孟冥打气。

孟冥点了点头，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出汗。在过去一年里，在张佑宁有意的引导和培养下，他已经开始尝试最基本的灵气感应。张佑宁惊讶地发现，这孩子对天地元气的敏感度异于常人，时常能说出一些蕴含哲理或极具洞察力的话语，这让他对这个养子不由得高看了几眼，投入了更多心力培养。加上张轩无微不至的关怀，孟冥的性格渐渐开朗了些许，眼底深处的阴郁虽未完全散去，但至少表面上看，已与寻常孩童无异，甚至更加沉稳。

“下一个，孟冥！”主持仪式的，是县里唯一一位二阶“气者”境界的学官。

孟冥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手放在了广场中央那块半人高的“测灵石”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他闭上眼，努力放空心神，按照学官之前教导的方法，去感受，去引导。

起初是一片黑暗与寂静。

然而，仅仅过了数息，测灵石猛地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单一颜色，而是流转着青、红、黄、白、黑五色光华，相互交织，绚烂夺目！光芒越来越盛，甚至隐隐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声！

广场上瞬间一片哗然！

“五色光华！这是……这是极品天赋的征兆啊！”

“光芒如此之盛，嗡鸣自起……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零阶高转？”

“了不得！我们青林县要出一条真龙了！”

学官目瞪口呆地看着测灵石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光华，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孟……孟冥！天赋零阶……六……六转！”

零阶六转！

整个广场彻底沸腾了！零阶六转，这意味着此子拥有冲击高阶练气士的绝佳资质！放眼整个玄元大陆近亿人口，此等天赋者也绝不超过两百之数！每一个，都是各国倾力争夺的瑰宝！正常发展，未来至少也是七阶“气帝”上下的存在，足以成为帝国的栋梁，震慑一方的巨擘！

张佑宁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善举收养的孩子，竟有如此惊人气运！李氏也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张轩，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欢呼着跳了起来，比自己觉醒还要开心。

孟冥自己也有些发懵，他收回手，看着周围无数羡慕、敬畏、嫉妒的目光，有些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地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轩挤开人群，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雀跃道：“冥哥儿！你太厉害了！你是天才！”

感受着轩姐姐怀抱的温暖，孟冥心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充实感取代。他拥有了力量……或许，拥有了力量，就能不再被人轻视，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能……弄清楚自己身上那沉重的血脉，究竟意味着什么。

孟冥零阶六转的天赋，像一阵风般传遍了整个青林县，甚至引起了临川郡方面的注意。张家门庭若市，前来道贺、窥探者络绎不绝。张佑宁的仕途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光明，郡守大人亲自过问，并拨下资源，要求重点培养孟冥。

张佑宁和李氏对孟冥的态度，在原有的温和基础上，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重视，甚至是一丝隐隐的敬畏。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将孟冥与张轩凑在一起。童养媳的说法，最初或许只是下人间不经意的玩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孟冥展现出惊天天赋后，这个说法似乎逐渐被张佑宁和李氏默许，甚至乐见其成。

一个注定前途无量的练气士女婿，足以保证张家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而张轩，这个温柔善良却无法修行的普通女孩，若能以这种方式与他绑定，无疑是最好的归宿。

孟冥对此懵懵懂懂，但他很喜欢和轩姐姐在一起。练气的基础修炼是枯燥且辛苦的，引导灵气在稚嫩的经脉中运行，常常伴随着酸胀和痛楚。每当这时，张轩总会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在他结束修炼后，递上温热的毛巾和清甜的泉水，用她柔软的手帕，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

“冥哥儿，疼吗？”她总会这样问，眼里满是心疼。

孟冥摇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轩姐姐清澈的眼眸，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他只知道，有轩姐姐在的地方，就很安心。那种介于亲情与朦胧好感之间的情愫，如同初春的藤蔓，在两个孩子的心间悄然滋生、缠绕。

在张佑宁的自信培养（其中不乏对未来的投资），和张轩无微不至的温暖陪伴下，孟冥一天天成长。他的修为进境极快，对灵气的掌控也日益精熟。那双曾经只盛满惶恐和孤独的眼睛里，逐渐燃起了名为希望和目标的火焰。

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沉埋在历史尘埃中的“巴国”，想起自己身上流淌的、那注定不平凡的亡国皇族之血。

他的未来，注定将与这浩瀚玄元大陆的风云激荡，紧密相连。而此刻，他紧紧握着的，是轩姐姐温暖的手，是他在这冰冷世间，最初亦是最终想要守护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