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竹篱笆上凝成水珠，顺着竹节滚落，打湿了墙角的薄荷。沈清辞蹲在药圃边，指尖捏着株刚冒芽的紫苏，露水沾湿了她的蓝布围裙——那是萧玦用染坊剩下的边角料给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绫罗绸缎还合心意。
“清辞姐，这紫苏要间苗了吧？”阿禾挎着竹篮跑过来，辫梢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萧大哥说太密了长不好，像他腿上的疹子，挤在一起才痒得厉害。”
沈清辞抬头时，正看见萧玦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裤腿挽到膝盖，纱布缠着的小腿上还沾着草药汁——那是昨夜她用野蜂蜜调的药膏，说是比药店的金疮药管用。他手里拎着个陶瓮，瓮口飘出淡淡的酒香：“阿禾别捣乱，让你清辞姐先把紫苏分好，回头泡药酒用。”
“泡药酒？”阿禾的眼睛亮起来，凑过去扒着陶瓮看，“是上次你说的，用桑葚和紫苏泡的那种？”
“嗯，”萧玦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磕了磕，发出“笃笃”声，“你清辞姐说紫苏能散风寒，泡在酒里，冬天给你萧大伯治老寒腿正好。”他说着，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她正把多余的紫苏苗连根拔起，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草叶。
沈清辞把拔下来的紫苏苗放进竹篮，抬头时撞见萧玦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烫。“昨天的蜜膏还够吗？”她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土，“你腿上的疹子要是还痒，我再调点，加了新采的薄荷。”
“够，够得很。”萧玦的耳尖红了，把陶瓮往她面前推了推，“你闻闻这酒，我按你说的比例加了冰糖，桑葚是阿禾上树摘的，紫得发黑。”
沈清辞刚要弯腰，忽然被阿禾拽住袖子：“清辞姐你看！篱笆外的蒲公英开了！像小伞一样！”
三人转头望去，竹篱笆外的荒地上，蒲公英顶着白绒球，风一吹就飘起一片，像无数小星星在飞。沈清辞忽然笑了，拉着萧玦的拐杖往篱笆边走：“把药酒埋在蒲公英底下吧，等明年挖出来，说不定带着花香味。”
“好啊，”萧玦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轻快了些，“再插块木牌，写上‘紫苏酒’，让阿禾画个小太阳上去。”
阿禾立刻从兜里掏出炭笔，蹲在木牌上画起来，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还画了个瘸腿的小人，旁边跟着个举着药杵的姑娘，一看就知道是萧玦和沈清辞。
沈清辞蹲在篱笆边挖坑，萧玦拄着拐杖帮她扶着陶瓮，阿禾举着木牌在旁边喊“左边点左边点”。泥土混着薄荷的清香漫上来，萧玦忽然说：“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跟你吵，说你不该放弃太医院的差事。”
“现在呢？”沈清辞把陶瓮稳稳放进坑里，抬头看他。
“现在觉得，”萧玦的拐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你埋的不是酒，是日子。”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把挖出来的土拍实，再撒上把紫苏种子。阿禾跑回家拿来水壶，往种子上浇水，水流过指缝，渗进土里，像在给日子施肥。
竹篱笆外的蒲公英还在飞，有的落在陶瓮上，有的粘在萧玦的拐杖上。沈清辞看着他腿上渐渐消退的红疹，看着阿禾追着蒲公英跑的背影，忽然明白师姐信里说的“太医院的荣光”，远不如此刻竹篱笆上的晨露、陶瓮里的酒香、还有萧玦眼里的笑意——这些带着土气的、温热的、会疼会痒的日子，才是最扎实的药，能治所有的寒。
日头慢慢爬高，照在竹篱笆的影子上，把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沈清辞摘下片紫苏叶，揉碎了抹在萧玦的纱布上，药香混着酒香漫开来，漫过竹篱笆，漫过追着蒲公英跑的阿禾，漫过正在慢慢变好的日子。
萧玦低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腿上的痒意全消了，只剩下暖。他知道，这坛埋在蒲公英底下的酒，明年挖出来时，一定比任何药方都管用——因为里面泡着的，是紫苏的清苦，桑葚的甜，还有三个人凑在一起的、带着土味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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