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染坊的木窗,沈清辞就蹲在染缸前搅动靛蓝染料。冰凉的水漫过手背,带着草木灰的涩味——这缸染料是她用蓼蓝草泡了整整七天的,昨天刚加了石灰水,此刻水面浮着层青紫色的泡沫,像揉碎的朝霞。
“清辞姐,这颜色能染出你说的‘雨过天青’吗?”阿禾捧着块白布凑过来,辫梢的红头绳浸了水,往下滴着水珠。她手里的布是萧玦特意从镇上扯的细棉布,说要给清辞姐做件新衣裳。
沈清辞直起身,用指尖蘸了点染料在布角蹭了蹭,蓝得发暗的颜色在阳光下渐渐透出清亮:“得再等两天,让石灰水慢慢‘咬’透了色,才能染出那种带点灰调的青。”她望着染缸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萧玦昨天说的话——他说要去山里砍些苏木,回来给她染块正红色,做件过年穿的夹袄。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萧玦的脚步声,他肩上扛着捆湿漉漉的树枝,枝桠间还挂着几片新鲜的苏木叶子,滴着水的裤脚沾着泥。“山里下了场夜雨,苏木根泡得透,颜色准好。”他把树枝靠在墙角,伸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我试了试,这颜色比镇上染坊的亮,还不掉色。”
沈清辞看着他胳膊上被荆棘划的血痕,从布兜里掏出药膏递过去:“下次带把砍刀,别总用手拽。”药膏是她用紫草和蜂蜡熬的,专治这种小伤口,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萧玦接过来往胳膊上抹,故意往她身边凑了凑:“你给我涂呗,我自己看不见。”他的声音带着点耍赖的意味,像阿禾缠着要糖吃时的样子。
沈清辞瞪他一眼,却还是接过药膏,指尖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他的皮肤滚烫,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皮肤,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被他伸手按住手腕。“别动,”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光比染缸里的靛蓝还亮,“让我看看你的手,泡在染料里久了,都糙了。”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指腹,那里确实结了层薄茧,是常年泡在染缸里磨出来的。“等忙完这阵,我给你做个木耙子,搅染料时不用伸手。”他说得认真,“再做个竹架子,晾布时不用踮脚。”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抽回手:“先染布吧,阿禾等着穿新裙子呢。”她把阿禾手里的白布往染缸里浸,布料在靛蓝染料里慢慢沉下去,像片被海水吞掉的云。
萧玦没再闹,蹲在旁边帮着扶染缸,看她用长竹竿把布挑起来,沥掉多余的水,再摊开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风一吹,蓝汪汪的布像面小旗子,在晨光里晃悠。
“这颜色真好看。”萧玦忍不住说,“比我上次在镇上见的官老爷穿的绸缎还好看。”
“那是自然。”沈清辞有点得意,“我这染料里加了栌木叶,染出来的蓝里带点青,太阳底下看,像雨后的天空。”她说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教她染布时说的话——染布跟做人一样,急不得,得慢慢等,等染料透了纱,等阳光晒透了色,才能成块好料子。
阿禾在旁边蹦蹦跳跳地帮着递夹子,忽然指着院门口喊:“李爷爷来了!”
李爷爷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块晒干的栀子果。“丫头,加这个试试,能让蓝布泛点黄调,更像天青色。”他笑眯眯地说,“前阵子看你总往山上跑,就知道你在琢磨新颜色。”
沈清辞眼睛一亮,接过栀子果:“谢谢您李爷爷!我正愁调不出那种灰调呢!”她赶紧抓了把放进染缸,用竹竿搅了搅,水面立刻浮起层淡淡的黄沫,靛蓝的颜色果然柔和了些,像蒙了层薄雾。
萧玦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忽然起身往屋里走,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小木盒,打开是枚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蓝花,蓝得跟刚染好的布一个色。“给你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昨天在镇上银铺打的,老板说这蓝是烧蓝,不掉色。”
沈清辞愣住了,拿起银簪看,簪头的蓝花确实像她染的布,带着点灰调的青,温柔又沉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颜色?”
“猜的。”萧玦笑得有点傻,“看你天天跟靛蓝打交道,觉得你准喜欢。”
阿禾凑过来看,拍手道:“清辞姐戴这个肯定好看!像画里的仙女!”
沈清辞把银簪别在发髻上,刚巧有片染好的布被风吹过来,擦过她的脸颊,蓝布映着银簪,竟真有几分画里的意思。萧玦看得呆了,手里的苏木枝“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脸却红得像刚染好的苏木色。
日头升高时,院子里已经挂满了染好的布,青蓝、靛蓝、藏蓝,风一吹,像片流动的蓝湖。沈清辞蹲在染缸前调新的染料,萧玦在旁边劈柴,时不时偷偷看她,看她发间的银簪在蓝布间若隐若现。
李爷爷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抽旱烟,看着这光景,忍不住跟阿禾说:“你清辞姐和萧大哥,就像这染缸里的料,靛蓝碰着苏木,青的青,红的红,偏偏凑在一起,比单独看还好看。”
阿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刚染好的一块浅青布:“那这块布,是不是像清辞姐和萧大哥在一起的样子?”
沈清辞和萧玦同时抬头,看见那块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青蓝,像把所有的温柔都揉进了颜色里。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声混着染坊的草木香,在风里飘得很远。
沈清辞低头继续搅染料,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她想,等染完这批布,就用那块浅青布给萧玦做个新帕子,再用他带来的苏木,染块正红的布,给自己做个抹额——红配蓝,像极了他眼里的光,和她心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