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京城的屋檐。萧玦的书房里,两盏油灯的光晕交叠在一起,将摊开的账册照得透亮。
沈清辞捏着支狼毫,笔尖悬在账本上方,眉头微蹙。面前的纸页上,王家与盐商勾结的记录密密麻麻,数字像纠缠的藤蔓,看得人眼晕。她蘸了点墨,在空白处写下“三月初七,私盐三百石,经手人:张记盐铺”,笔尖顿了顿,又添上“银钱流向不明,需查库房出入账”。
“卡住了?”萧玦端着两碗热汤面进来,放在桌角,“先垫垫肚子,账本又不会跑。”
沈清辞抬头,接过碗筷的手沾了点墨渍,在白瓷碗沿蹭出个小小的黑印。“不是卡住,是觉得奇怪。”她扒了口面条,含糊道,“你看这组数字,每次私盐交易后,总有一笔五十两的支出,备注写着‘杂费’,但连续三个月都是这个数,太规整了,反而不正常。”
萧玦凑过来看,指尖点在“五十两”的字样上:“确实。正常杂费哪能分毫不差?说不定是固定给某个关节的打点钱。”他摸出怀里的小本子,翻到某一页,“之前审王侍郎的亲信时,那人提过一句‘每月初一,都要往城西柳树巷送个锦盒’,时间正好对上。”
“柳树巷?”沈清辞眼睛一亮,在账本上圈出这个地名,“我知道那里,全是老宅子,住着不少退休的老官。会不会是……”
“有可能是给某位老大人的‘孝敬’。”萧玦舀了勺汤,“明天我去柳树巷转一圈,你在家接着核对账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规律。”
沈清辞点头,忽然发现萧玦的袖口沾着点灰,像是爬过墙的样子。“你下午去哪了?袖口都脏了。”
萧玦愣了一下,挠挠头:“去王侍郎府后墙看了看,发现个暗门,里面藏着几箱没来得及运走的盐引。”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没什么危险,就是墙有点高,蹭了点灰。”
沈清辞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替他擦袖口,动作轻柔:“下次别自己去,等我一起。”她抬眼看他,眼里带着点嗔怪,“你总这样,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萧玦任由她擦着,嘴角忍不住上扬:“知道了,我的账房先生。”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下,“有你在,我哪舍得受伤。”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沈清辞的脸颊泛起热意,抽回手继续扒面条,眼角却瞥见账本边缘露出半张纸条,像是从哪个卷宗里掉出来的。
她抽出来一看,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笔迹潦草,像是急着记下的:“初十,见刘大人与王侍郎在茶馆密谈,刘大人收了个玉扳指。”下面还有个小小的画押,是个“李”字。
“这是……李念的字迹?”沈清辞惊讶地看向萧玦,“她什么时候去盯梢了?”
萧玦也有些意外:“下午让她去茶馆附近打听消息,没想到她还留了手。这丫头,倒是比以前机灵多了。”他拿起纸条看了看,“刘大人,吏部尚书刘启年,正是排名第九的那位。看来这五十两杂费,多半进了他的口袋。”
沈清辞将纸条夹进账本,重新拿起笔:“那我把刘启年的账单独理出来,明天你去柳树巷,正好查查他住在哪户。”她笔尖飞舞,在纸上写下“刘启年,柳树巷37号(待核实)”,“对了,李念的杏仁酥很好吃,明天记得谢谢她。”
萧玦笑着应下,看着沈清辞低头记账的样子,油灯的光落在她的发顶,像镀了层金边。他忽然觉得,这灯下的账册虽然枯燥,却因身边的人而变得生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他们一步步揭开真相的脚印。
夜深了,沈清辞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萧玦替她收了账册:“睡吧,剩下的明天再弄。”他熄了一盏灯,只留一盏照着床头,“你看,这账要慢慢算,日子也得慢慢过。”
沈清辞“嗯”了一声,缩进被窝时,感觉萧玦轻轻躺在身边,没有靠太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想起下午李念蹦蹦跳跳的样子,想起账本上逐渐清晰的线索,想起萧玦袖口的灰渍,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安稳得让人不想醒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像一本摊开的账册。而账册的每一页,都写满了属于他们的,未完待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