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后院的石桌上,岁三诉慢悠悠地啃着一只水晶梨,汁水顺着手腕往下淌,他随手扯了帕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大口。这梨是今晨福伯特意从城南果铺买来的,说是“秋日润肺的宝贝”,可岁三诉啃着啃着,总觉得这甜味里掺了点别的滋味——自从昨儿个官兵大张旗鼓搜查相府后,整个府里的气氛就像这梨皮似的,绷得紧紧的。
“少爷,您倒是悠哉。”书童阿吉端着茶盘小跑过来,托盘里的青瓷杯晃出细碎的光,“王大人今早又派人来传话,说……说刑部要您三日之内去衙门‘喝茶’。”他刻意咬重了“喝茶”二字,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您惹大麻烦了”。
岁三诉“咔嚓”咬下最后一口梨,核儿精准地抛进三步外的竹篓里,溅起几点碎叶。“喝茶?”他慢条斯理地擦擦手,眼尾微挑,“福伯,去库房把那盒云雾茶取来,再让厨房备些蜜饯——总不能怠慢了刑部的大人们。”他说得轻巧,可话音未落,阿吉已经噗嗤笑出了声:“少爷,您真要去啊?那帮官老爷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怎么,怕我去了回不来?”岁三诉斜睨他一眼,指尖敲了敲石桌边缘,“放心,我这般娇弱女子,他们总舍不得把我关进大牢。”他说着还故意捂了捂胸口,眼波流转间活脱脱是个受惊的闺阁小姐——若忽略他眼底那抹算计时隐时现的冷光的话。
阿吉被逗得直摇头,正要接话,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岁三诉抬眼望去,只见几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抬着个藤编担架匆匆穿过回廊,担架上裹着层素白麻布,隐约露出个人形轮廓。领头的汉子扯着嗓子喊:“让让!快让让!陈大夫请来了!”
“这是谁病了?”岁三诉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铜钥匙——昨夜柳氏终于松口,承认十年前大火那夜,原主南宫婉儿确实“意外”救下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少年,而后性情大变、剑术精进,可关于那少年的身份,柳氏却始终讳莫如深。
阿吉踮脚望了望,回头压低声音:“听说是后街的李家小公子,听说前儿个从马上摔下来,腿骨都断了……哎?不对啊少爷,李家不是和咱们府上有旧怨吗?怎的还请咱们府上的陈大夫?”
岁三诉正要细问,一阵熟悉的药香忽然飘来。那味道清冽中带着苦涩,像是雪山顶融化的雪水混着晒干的草药,他鼻翼微动,眸光陡然一凝——这香气,竟和穿越前执行任务时,队医随身携带的止血草药一模一样!
“等等。”他猛地站起身,袖口带翻了茶盏,碧绿的茶汤泼在石桌上洇开一片,“那担架……抬去哪个院子?”
阿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像是……是西跨院?就是原先关着的那间柴房改的偏屋?”
岁三诉转身就走,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西跨院?那本是相府堆放杂物的破院子,自打他穿越来后就被锁了,怎的突然用来安置病人?更蹊跷的是,那药香分明带着现代中医的配伍痕迹——除非……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岁三诉回头,正看见担架旁的汉子被什么绊了一跤,麻布滑落半截,露出一截苍白的小腿,膝盖以下缠着浸血的麻绳,脚踝处却赫然戴着个青铜脚环,环身刻着云雷纹——和柳氏脖颈上那枚从不离身的旧玉佩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岁三诉瞳孔骤缩,脚步骤然加快。还未等他靠近,西跨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少年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药箱。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清秀却沾着血污,左额角肿起老高,嘴里却嚷嚷得极响:“让开!都让开!伤者经脉逆行,再耽误下去腿就废了!”
岁三诉脚步一顿,盯着那少年看了两秒,突然脱口而出:“你是……陆明轩?”
少年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在看清岁三诉面容的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夜里突然点着的火折子。他踉跄着扑到岁三诉面前,药箱“哐当”砸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南宫姑娘?您……您还记得我?”
岁三诉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尖触到他后颈一道狰狞的疤痕——那疤痕形状怪异,像是被什么利爪生生撕开的。她心头一跳,这疤痕的位置和穿越前记忆里某次任务中救下的少年完全重合!
“我当然记得。”她稳住少年,目光扫过他怀中露出的半截银针包,“怎么伤成这样?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陆明轩咧嘴一笑,露出一颗歪斜的门牙,活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没事儿!就是追查点东西,不小心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岁三诉耳边,“南宫姑娘,您父亲当年留下的账册残页,我找到了!就在户部侍郎家的密室里!可我刚拿到手,就被他家的护院盯上了……”
岁三诉心脏猛地一缩。账册残页?那可是揭开十年前大火真相的关键!她正要细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王大人那标志性的油腻嗓音:“南宫小姐!下官听说您在这儿?刑部有要事相商!”
陆明轩脸色骤变,一把将银针包塞进岁三诉手里:“快走!他们肯定是冲着账册来的!这东西您先拿着,我引开他们!”他说完转身就往后院跑,可刚迈出两步就被两个黑衣侍卫按住了肩膀。
“抓住他!”王大人挤进院子,肥大的袖子一挥,“这小子形迹可疑,定是和南宫小姐串通一气!”
岁三诉眯了眯眼,指尖悄悄摩挲着袖中的铜钥匙——这陆明轩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可那账册残页又是实实在在的线索。她转头看向被按住的少年,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甜得能掐出水来:“王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呀?这位小郎中可是来给府里看病的,您瞧他这一身伤,多半是被歹人袭击了……”
王大人一愣,下意识看向陆明轩——少年额角的血污还在往下滴,短衫被扯破了几处,确实像个受害者的模样。可他毕竟是刑部的人,哪能轻易被糊弄?“南宫小姐,下官怀疑这小子与户部侍郎案有关……”
“哟,王大人好大的威风。”岁三诉突然提高声音,甜腻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娇蛮,“婉儿不过请个郎中看病,您就要拿人?难道这京城里,刑部连看病救人的郎中也要管?”她说着还故意跺了跺脚,发间的金步摇晃出一片碎光,“难不成……王大人是怕这郎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王大人被她这一番话堵得脸色涨红,身后跟着的官兵也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南宫婉儿虽是庶出小姐,却因着几年前在诗会上一首《咏梅》得了皇后赏识,连太子都曾夸过她“才情出众”?更何况这丫头片子看似柔弱,实则嘴皮子厉害得很,真要闹起来,刑部还真不好收场。
“这……下官只是例行询问……”王大人支支吾吾道。
岁三诉趁机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陆明轩往身后挡了挡,笑眯眯地说:“王大人,这位小郎中是我请来给府里老管家看病的,您若不信,大可去问问福伯。至于您要问的事……”她眨了眨眼睛,那模样天真得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婉儿明日自会去刑部,您何必急在这一时?”
王大人被她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弄得骑虎难下,最终只得冷哼一声:“南宫小姐,这可是您说的,明日午时,刑部门口见!”他说完带着官兵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陆明轩一眼。
岁三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转头看向陆明轩:“你没事吧?”
陆明轩揉了揉被按疼的肩膀,咧嘴一笑:“没事!就是这帮孙子下手真狠……”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南宫姑娘,账册残页我藏在城东的醉仙楼,柜子底下第三块砖后面,您记得找机会去拿……”
岁三诉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塞进他手里:“先去医馆处理伤口,剩下的……等我消息。”她说完转身往回走,可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陆明轩,“对了,你额角的伤……是谁打的?”
陆明轩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闪躲:“没……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的……”
岁三诉眯了眯眼,没再追问,可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这伤,多半是和那青铜脚环的主人有关。而那脚环的纹路,和柳氏的玉佩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