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相府后院的回廊上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湿气。岁三诉——或者说被所有人称作"南宫婉儿"的他——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凝结的露珠，冰凉的触感激得他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路过的丫鬟福身行礼，目光落在岁三诉腰间那块新换的羊脂玉佩上，眼神闪烁。
岁三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余光却扫过丫鬟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他缓步走向书房，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青石板的接缝处，发出规律的声响。
"三日前，户部侍郎家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与一辆黑篷车相撞。"他推开书房门的瞬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晨的天气，"黑篷车上的车夫逃了，但留下了这个。"
书案上静静躺着一块沾着泥点的碎布，隐约可见暗红色的云纹。
柳氏正在煮茶，闻言手指一颤，壶盖磕在炉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她转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岁三诉腰间的玉佩，那是今晨她亲手系上去的。
岁三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母亲不必紧张。"他轻啜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不过是有人想让我知道，十年前的那场火，还没烧完。"
柳氏手中的茶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岁三诉垂眸看着那抹跳动的红色，忽然想起穿越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队长说过的话："在战场上，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明刀明枪。"
"婉儿，"柳氏的声音发颤，"你父亲他......"
"父亲在兵部任职十年，从未出过差错。"岁三诉打断她，目光落在窗棂外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直到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相府西苑的所有账册。"
书房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岁三诉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穿过这具女子的躯体，沉稳有力地撞击着胸腔。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底层抽出一本《诗经》，暗格中整齐码放着几封泛黄的信件。
"这些是什么？"柳氏踉跄着上前，却被岁三诉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母亲应该比我更清楚。"岁三诉翻开最上面那封，火漆印上赫然是兵部的徽记，"特别是这封，写于大火前三天。父亲在信里提到，发现了户部与北境军饷有关的......"
"住口！"柳氏突然厉声喝道，脸上的惶恐瞬间被某种决绝取代，"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场火......那场火本来就不该......"
岁三诉眼神一凛。这是穿越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柳氏失态。书案上的茶盏被震翻，褐色的茶水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十年前那场大火的记忆碎片。
"我知道的比您想象的多。"岁三诉放下信件，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袖中藏着的一枚铜钥匙，"比如，为什么三皇子昨日在湖边'失足'时，身边恰好跟着户部侍郎家的公子。"
柳氏的脸色瞬间惨白。岁三诉转身走向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晨光中，几个黑衣侍卫正在相府外墙附近逡巡，领头的那个，袖口上绣着暗银色的龙纹——皇家暗卫。
"他们来了。"岁三诉轻声道，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而且不止一批。"
柳氏跌坐在榻上，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玉坠。"是太子的人......不，不可能......"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三皇子昨日还......"
"母亲。"岁三诉突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您真的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宫廷斗争？"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那场火，烧掉的不仅是账册，还有我——不，是南宫婉儿原本的人生。"
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岁三诉眼神一暗。他快步走到书案前，抓起一支毛笔在宣纸上疾书，笔锋凌厉如刀。"陆明轩那边有消息了吗？"
"今晨的《京都杂谈》......"柳氏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页，"提到了顾将军调兵符的事，但被删减了大半......"
岁三诉展开纸张，目光扫过那些被墨迹遮盖的空白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意思。"他突然将纸页凑近烛火，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那些刻意为之的留白，"顾长渊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耐心。"
"婉儿！你不能......"柳氏扑上来想要抢夺，却被岁三诉一个侧身轻松避开。
"不能什么？"岁三诉将燃烧的纸页投入准备好的铜盆中，火光照亮柳氏惊恐的脸，"坐以待毙？等着那些人把我们当成棋子，一步步逼入绝境？"
火焰噼啪作响，岁三诉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的"南宫"二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十年前，原主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他盯着柳氏的眼睛，"为什么会在大火后突然精通剑术？又为什么......"
"够了！"柳氏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刺穿了岁三诉的耳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场火之后，婉儿她......她差点......"
岁三诉眼神骤然一冷。这是穿越以来，柳氏第一次提到火灾当天的细节。他上前一步，逼视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藏着无数秘密的女人。"她差点什么？"声音低沉得可怕，"差点死在那场火里？还是差点被某些人发现她早就不是原来的南宫婉儿？"
柳氏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书案上的笔架。一支狼毫笔滚落到岁三诉脚边，笔尖还残留着未干的墨迹——那是他昨夜偷偷模仿南宫婉儿笔迹写下的密信。
"来人！"柳氏突然大喊，声音里带着岁三诉从未听过的狠厉，"来人啊！"
岁三诉眼神一暗，身形如电般闪到门口，却只来得及看到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他反手将门栓插上，转身时，柳氏已经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尖直指他的咽喉。
"母亲？"岁三诉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把钥匙给我！"柳氏的声音扭曲得不成样子，"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岁三诉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疯狂的女人。匕首在晨光中闪烁着寒芒，距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声音平静，仿佛眼前持刀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名义上的母亲。
柳氏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疯狂渐渐被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就在匕首即将落下的一瞬间，书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小姐！夫人！"是管家焦急的声音，"府外有大批官兵查抄，说是......说是户部侍郎......"
柳氏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岁三诉迅速弯腰捡起钥匙，塞入袖中。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相府大门外，黑压压的官兵正在列队，为首的将领正是昨日在墨韵阁见过的那位皇家暗卫统领。
"真快啊。"岁三诉轻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柳氏瘫坐在榻上，面如死灰。岁三诉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幅画卷，缓缓展开——那是南宫婉儿及笄之年的画像，画中的少女眉目如画，唇角含笑，与如今这具身体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您知道吗？"岁三诉盯着画中人的眼睛，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我穿越来的第一天，就在想一个问题。"
他放下画卷，转身面对柳氏："为什么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相府千金，会突然在十年前那场大火后，变成一个精通剑术、性格大变的'病人'？"
柳氏的肩膀微微发抖，却一言不发。
"因为原来的南宫婉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岁三诉一字一句道，"而现在的我，不过是借用了她的身体，来解开这场横跨十年的谜局。"
门外，官兵的喊声越来越近。岁三诉最后看了一眼惊恐的柳氏，转身走向门口。在握住门栓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今日之后，如果您还想保住性命，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洒进书房。岁三诉迈步而出，恍若无事发生。而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