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上还有几个浅浅的疤痕,那是年轻时刻木头不小心划的。他笑了笑,把黄杨木揣进怀里,站起身:“图什么?图我晚上睡得踏实。你爷爷当年守着这作坊,日本鬼子来了都没敢拆,说这是陈家的念想。我要是拆了,到了地下,没脸见你爷爷,也没脸见你娘。”
“您就是太固执了!”陈建国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我跟您说不通!反正这房子我也有份,我已经找了施工队,下礼拜就来拆!”他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西装的后摆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像只慌慌张张的鸟。
陈守义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巷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他走回作坊里,把那块黄杨木放在案台上,案台上还摆着他前几天刻到一半的牡丹纹木梳,梳齿已经初具雏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木香。作坊的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是他和媳妇、刚满月的建国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一脸灿烂,媳妇抱着建国,头发上别着他刻的那支黄杨木发簪。
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噼里啪啦”的响,像是在哭。陈守义拿起刻刀,手指有些发抖,他想把那支木梳刻完,可刻刀落在木头上,却总也找不准纹路。他想起昨天儿子回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五百块钱,说让他买点好吃的。五百块钱,比他这作坊半年赚的还多,可他拿着那信封,却觉得比手里的刻刀还沉。
“老头子,你别跟孩子置气。”里屋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老太太身体不好,常年躺在床上,“建国也是好心,想让咱们过好日子。这作坊……要是实在不行,拆了就拆了吧,咱们只要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陈守义走到里屋,坐在床边,握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的手很凉,皮肤松弛得像揉皱的纸。“我知道他是好心,”陈守义叹了口气,“可我就是舍不得。这作坊里,有我跟你刚结婚时候的样子,有建国小时候的样子,拆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太太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傻老头子,日子是往前过的,不是往后看的。建国在深圳不容易,听说那边竞争大,他能混出个样子来,咱们该高兴。这作坊没了,可咱们陈家的人还在,只要人在,根就还在。”
陈守义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雨。雨帘把青瓦巷遮得模模糊糊,巷子里的老槐树在雨里摇晃着枝叶,像是在跟他打招呼。他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坐在门槛上,教他刻木头,说木头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看的纹路。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刻木头好玩,直到后来娶了媳妇,有了儿子,才明白爷爷说的“灵性”,其实是日子里的念想。
晚上的时候,雨停了。陈守义做了碗面条,给老太太端过去,自己坐在案台前,就着咸菜吃。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案台上的黄杨木上。他拿起刻刀,重新开始刻那支牡丹纹木梳。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跟他说话。他想起媳妇当年拿着他刻的发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说:“守义,你刻的这发簪,比城里买的还好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陈守义放下刻刀,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马尾辫,手里拿着个布包,是巷尾张木匠家的女儿张晓梅。
“陈爷爷,”张晓梅低着头,声音小小的,“我……我想跟您学刻木头。我爹说您刻的最好,让我来跟您学学,以后也能帮家里做点活。”
陈守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侧身让她进来:“进来吧,外面凉。你想学什么?刻小摆件,还是刻梳子?”
张晓梅走进来,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作坊里的东西,案台上的刻刀、木头,墙上挂着的木雕,都让她觉得新鲜。“我什么都想学,”她说着,从布包里拿出一块小木头,“我爹给我的,说让我先练练手。陈爷爷,您能教我刻一只小鸭子吗?我妹妹最喜欢小鸭子了。”
陈守义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光,像极了小时候的建国。他拿起那块木头,又拿起一把小刻刀,递给张晓梅:“来,爷爷教你。刻鸭子要先画轮廓,你看,先画个圆圆的脑袋,再画个扁扁的嘴,身子要圆滚滚的,这样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