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后门拐角处的“泡泡奶茶店”，是这个紧张下午的意外避难所。狭小的卡座里，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奶精和珍珠煮熟的香气。与行政楼档案室的灰尘味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心跳加速。
林暮雪用吸管狠狠戳着杯子里的黑色珍珠，仿佛它们是她此刻内心的焦躁。然后，她突然抢过沈清寒手边的一张奶茶店收据，翻到空白背面，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炭笔，刷刷几笔，勾勒出一个简单却清晰的关系网示意图。
“陈秃驴，”她在中心点标出陈主任，语气鄙夷，“他老婆的弟弟，开了一家叫‘彩虹印刷’的小作坊。”她在陈主任旁边画了个分支，标注上，“星海画社上次比赛的宣传册，辩论队的背景板，都是这家做的，报价比市面高百分之三十。”
沈清寒看着她流畅的笔触和精准的信息，心中暗惊。她打开自己的平板电脑，调出学生会留存的过往活动报销摘要，迅速核对。“没错，这几个项目的经手人签名都是陈主任。”她将平板微微推向林暮雪，“你看这笔‘场地布置费’，金额巨大，但附带的清单却异常简略。”
两人头凑在一起，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们专注的脸庞。林暮雪指着清单上一个模糊的印章截图：“这个供货商印章，跟我之前在档案室怀疑的那张发票上的，轮廓很像。可能是一套人马，不同牌子。”
“我们需要找到这两家公司之间的关联，最好是资金往来证据。”沈清寒沉吟，“这需要更专业的渠道……”
就在这时，林暮雪似乎觉得奶茶太甜，烦躁地把杯子往旁边一推，吸管上还留着她清晰的牙印。沈清寒正觉得口干，下意识地拿过那杯被她“遗弃”的奶茶，就着她咬过的吸管，喝了一口。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直到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沈清寒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僵住了，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林暮雪也愣住了，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根被两人先后含过的吸管。
卡座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珍珠的甜香似乎更浓了，缠绕在呼吸之间。
“你……”林暮雪张了张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沈清寒强作镇定地把杯子放回桌面，指尖却微微发烫。“……解渴。”她给出一个苍白无力的解释，目光飘向窗外，试图转移话题，却瞬间脸色微变。
“别抬头！”沈清寒压低声音，语气骤然紧张，“陈主任在外面！”
林暮雪身体一僵，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画着关系图的收据揉成一团，塞进校服口袋，同时一把抓过旁边摊开的数学习题册，重重地拍在桌子中央。
“会长！这题到底怎么解啊！辅助线添这里对不对？”林暮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不耐烦，演技逼真得仿佛刚才那个冷静分析证据的女孩只是幻觉。
沈清寒立刻进入状态，拿起笔，指着习题册，声音清晰而冷静：“思路对了，但辅助线应该连接这两个端点，你看，这样就能构造出相似三角形……”
眼角的余光瞥见陈主任肥胖的身影果然停在了奶茶店窗外，怀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进来，在她们和摊开的习题册上来回逡巡。
沈清寒的心跳如擂鼓，但讲解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她的左手却悄悄垂到桌下，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操作，将刚才拍摄的最关键几张证据照片加密上传到云端后，选择了彻底删除本地文件。
陈主任在窗外站了足有一分钟，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最终挪动着步子离开了。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好险……”林暮雪瘫靠在卡座椅背上。
“反应很快。”沈清寒看着她，由衷地说。刚才那一刻的默契，仿佛她们已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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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再多停留，她们转移到了最熟悉的安全地带——天台。
夕阳将天台的水泥地染成温暖的橙色。林暮雪用半截粉笔在地上画着示意图，讲解她的想法：“下个月全市中学生艺术展，评审委员会里有市教育局的领导和我师父的老友，作品递交是密封匿名，但最终评审过程透明。如果我们能把关键证据做成艺术化的‘举报材料’，混在作品里递上去……”
她讲得投入，手舞足蹈。沈清寒认真听着，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林暮雪的手腕上，然后，她瞳孔微缩。
“你的手怎么了？”沈清寒打断她，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
林暮雪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手背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道不算深但明显的血痕，已经凝结，但周围还有些红肿。大概是下午在档案室黑暗中被铁皮柜边缘划伤的，当时太紧张都没感觉到疼。
“没事，小口子。”林暮雪想抽回手。
沈清寒却握得更紧，眉头蹙起：“怎么弄的？档案柜？”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从自己的校服口袋里——她总是随身带着这些——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创可贴。
“真不用……”林暮雪还想拒绝。
沈清寒已经利落地撕开创可贴的包装，用纸巾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一点灰尘，然后低下头，专注地将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仔细地贴在那道伤痕上。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很轻柔。
林暮雪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对方指尖细微的颤抖，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住她的心脏。
贴好创可贴，沈清寒才松开手，耳根有些红，却故作严肃：“下次小心点。”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她迅速回到正题：“你刚才说的计划很巧妙，但风险在于如何确保‘材料’能被看到。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传递方式和……一个暗号。”
“暗号？”林暮雪摩挲着手背上的创可贴。
“嗯。比如……如果我们之中谁发现情况特别紧急，需要立刻见面商议，就在微信里发‘彩虹糖’三个字。”沈清寒看着她，“其他人看到，就知道是最高预警。”
“彩虹糖……”林暮雪重复了一遍，嘴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好，就这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台上的风带着凉意。证据在手，计划初定，但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分别时，两人走到楼梯口。沈清寒看着林暮雪转身欲走的背影，突然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轻，却异常清晰：
“林暮雪，等这件事结束……”
林暮雪的脚步顿住，回过头。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冷漠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她耳朵上那枚小小的银色耳钉，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她看着沈清寒，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快步消失在下行的楼梯拐角。
沈清寒站在原地，那句未说完的话飘散在风里。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呢？
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和那些证据一起，被牢牢地刻在了心里，无法轻易抹去了。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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