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第一次月考,沈清寒年级第一,林暮雪年级倒数第一。
而此刻,距离月考过去才一周,年级第一正盯着倒数一课本上的涂鸦,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怔忡。
五月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精准地投射在沈清寒摊开的笔记本上,将那一行行工整如印刷体的字迹照得有些晃眼。她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端正的背脊,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讲台上数学老师挥舞的粉笔。她是高二(一)班的标杆,是学生会会长沈清寒,完美得像一尊没有瑕疵的瓷器。
然而,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斜后方那个靠窗的角落。
林暮雪。
那个名字和“38分”的鲜红数字一起,在昨天的数学课上被老师念得格外沉重。
此刻的林暮雪,正趴在摊开的数学书上,耳机线从校服宽大的袖口隐秘地延伸出来,没入墨色的长发里。她手里的铅笔不是在记公式,而是在课本的空白处飞快地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却照不进她低垂的眼帘。
“这道题是去年的高考真题,变形了一下,核心考点依然是……”李老师讲得口干舌燥,眼神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那个与世隔绝的角落,眉头狠狠皱起。
“林暮雪!”
一声点名,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让半个班的同学都精神一振。
角落里的身影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摘下一只耳机。那双漆黑的眸子裡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
“上来,把你的卷子拿回去。”李老师抖着手裡那张卷子,恨铁不成钢,“38分!林暮雪,你要是能把画漫画的精力分一半,哪怕就三分之一给数学,我相信你期末也不至于考这个分数!”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林暮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全班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晃到讲台前,接过了那张皱巴巴的试卷。整个过程,她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有些同学,不要以为有几分艺术细胞就了不起了!高考看的是总分,是硬实力!”李老师意有所指,目光扫视全班,最终落在前排那个永远挺拔的身影上,语气稍缓,“大家要多向沈清寒同学学习,均衡发展,才是正道!”
作为班长和话题的正面典型,沈清寒适时地开口,声音清亮而不失温和:“请大家保持安静,尊重课堂。”
这句话,既是对窃笑同学的制止,也是对林暮雪那慢吞吞步伐的无形催促。
就在林暮雪拿着试卷往回走的时候,她的目光与沈清寒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
那一瞬间,沈清寒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羞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赤裸的不屑。
仿佛在说:“你这样活着,累不累?”
沈清寒的心口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悄然蔓延。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满分试卷上,试图用那鲜红的“150”来抚平这不该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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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教室的喧嚣。
沈清寒没有立刻起身。她看着林暮雪像一尾滑溜的鱼,第一个冲出教室门,迅速消失在走廊的人潮里。那种对周遭一切毫不在意的姿态,竟然让她生出一丝极淡的……羡慕。
她轻轻吸了口气,开始整理桌面上纹丝不乱的文具。钢笔、尺规、笔记本,依次放入米白色的帆布笔袋,顺序不容差错。刚拉上笔袋拉链,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母亲的消息:【清寒,今晚的钢琴课别忘了。上周刘老师说你贝多芬那首奏鸣曲的情感处理还欠点火候,要多练习。另外,物理竞赛的初试结果出来了吗?】
文字是关切的,语气是温和的,可沈清寒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手机屏幕那头渗透过来,让她呼吸微窒。她指尖飞快地回复:【记得的,妈妈。竞赛结果还没出,我会留意的。一切顺利,放心。】
点击发送后,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会长,下午学生会的例会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文艺委员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开始汇报工作。
沈清寒立刻抬起脸,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好的,辛苦了,我们下午……”
她的声音温和有条理,处理得滴水不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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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暮雪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低着头,在喧闹的走廊上快速穿行。
“暮雪,一起去小卖部吗?”有不算太熟的同学试图打招呼。
她只是摇了摇头,脚步未停,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她的目的地明确而唯一——教学楼顶层,那扇通往天台的、通常被锁住的铁门。
幸运的是,今天那把生锈的锁只是虚挂着。她熟练地取下,推开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刹那间,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开阔的天空、微带燥热的风扑面而来。这里杂乱地堆着些废弃的课桌椅,却成了她唯一的净土。她走到栏杆边,俯瞰着下方蚂蚁般穿梭的人影,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速写本。
而沈清寒,在打发走又一波前来讨论问题的同学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学生会的事务、母亲的期望、还有刚才林暮雪那个眼神……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
她需要安静一下,哪怕只有五分钟。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也迈向了通往顶层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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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沈清寒愣住了。
天台上有人。
林暮雪背对着她,倚在生锈的栏杆上,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感受风的方向。宽松的校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阳光洒在她身上,那墨色的发丝仿佛在发光。
那一刻,她看起来自由得近乎破碎,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沈清寒的目光,被地上几张被风吹散的画纸吸引。她弯腰捡起。
然后,她彻底怔住了。
纸上不是她想象中的幼稚涂鸦,而是用炭笔勾勒出的、充满生命力的画面。有校园墙角倔强生长的野草,有篮球少年起跳投篮的瞬间动态,笔触大胆,线条流畅,充满了惊人的洞察力和表现力。
最后一张,画的是一个人物的侧影。
那是在讲台上发言的自己。线条极其简洁,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微微抬起的下巴,紧握话筒的手指,以及……那双努力维持镇定、却难掩一丝紧张的眼睛。
画中的她,不像平日里那个完美的符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紧张怯懦的普通女孩。
沈清寒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林暮雪转过身,发现了她。警惕的神色瞬间布满眼眸,她快步走过来,近乎粗鲁地从沈清寒手中抽走了那几张画纸,紧紧攥在胸前。
“谁让你动我东西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清寒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画得……真好。”
林暮雪显然没料到会是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脸,语气生硬:“比不上你的满分试卷。”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呼啸。
沈清寒看着眼前这个像刺猬一样的女孩,想起画中那个真实的自己,鬼使神差地,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一丝探寻的轻柔语气问:
“你……经常来这里?”
“叮铃铃——!”
急促的预备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天台诡异的氛围。
林暮雪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低头收拾好画具,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楼梯。
沈清寒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林暮雪刚才站的位置,望向下面渐渐恢复空旷的操场。
那个背影疏离又倔强,那本速写本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才华和秘密。
沈清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按部就班、密不透风的世界里,突然被撕开了一道裂缝。而裂缝那头,是林暮雪带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危险又迷人的光芒。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叫林暮雪的女生,将会彻底搅乱她井然有序的人生。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