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初下播后的深夜，狸猫平台《黎明之巅》分区的流量并未随着他的离线而平息，反而暗流汹涌。

几个电竞相关的热门论坛和微博话题下，“迟晏空降YU直播间”事件的讨论度正以惊人的速度发酵。

【技术分析贴：理性讨论，YU的蛇姬到底像不像Rain？附GIF对比图。】

主楼贴出了今晚YU那波五杀蛇姬的片段，和三年前LP战队夺冠赛季，Rain在一场关键对局中使用蛇姬完成逆天改命三杀的经典镜头。发帖人逐帧分析走位习惯、技能衔接顺序、残血时的决策思路，甚至包括回城前习惯性地一个小扭身（据说当年Rain采访时提过，是为了防止被可能存在的、冷却好的远程技能偷掉）。

结论是：形似七分，神似……难说。但某些肌肉记忆般的小细节，重合度高得令人心惊。

跟帖炸了锅。

【我靠，这么一对比，那个闪现后撤步接平A的节奏，简直一模一样！Rain当年也这么干过！】

【还有毒牙突刺的释放角度，都喜欢从最刁钻的位置穿过去……这真是能‘模仿’出来的？】

【可Rain都消失三年了！如果他真是Rain，为什么不出来承认？当主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别忘了Rain当年退役得多突然，多决绝。赛后采访直接宣布，俱乐部都没来得及公关。这里面肯定有事。】

【会不会是Rain的弟弟或者亲戚？操作这东西，有时候真有家族天赋。】

【得了吧，最有可能的就是本人。声音可以改，风格可以变，但有些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迟神都亲自下场认了！】

【迟神那话……‘很像他’，‘他很强’，感觉信息量好大。他们当年不是队友吗？中野决裂了？】

【决裂个屁！当年LP的中野联动是教科书级别的好吗？Rain退役后，迟神有段时间状态明显下滑，后来才慢慢扛起大旗，转指挥，拿冠军。要说没影响，谁信？】

【所以迟神来看YU直播，还说那种话……是认出老队友了？想劝他回来？】

【YU那嘴……‘像你初恋？’ ‘人都没了三年了’……这要是Rain本人，对老队友这么毒舌？感觉关系不太好啊。】

【也可能是因爱生恨（bushi）】

【不管是不是，YU这下彻底火了。被迟神点名，这流量，啧。】

【只有我觉得YU最后那几句，说什么‘没劲’‘教教什么叫真正的野区节奏’，有点冲着迟神去的味道吗？他知道迟神是世冠打野吧？】

【挑衅！绝对是挑衅！这主播路子太野了！】

【坐等后续！CR最近在打季后赛吧？迟神会不会有反应？】

【YU明天还直播吗？我已经准备好录屏了！】

……

凌晨一点，CR电子竞技俱乐部《黎明之巅》分部训练室。

大部分灯已经关了，只剩下角落里迟晏常坐的那台设备还亮着微光。屏幕上是《黎明之巅》的游戏界面，但并非排位或训练模式，而是一个自定义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英雄——蛇姬，正对着训练木偶，重复着一些基础的技能连招和走位练习。

动作精准，一丝不苟，却透着一种机械的麻木。

迟晏没有坐在操作席上。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深夜依旧璀璨的灯火，手里拿着一罐冰咖啡，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罐身。

屏幕上蛇姬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模糊，跳跃，像是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时光。

训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副教练凌溯拿着平板电脑走了进来，看到窗边的迟晏，愣了一下。

“队长？还没去休息？”凌溯走近，顺着迟晏的目光看了眼屏幕上的蛇姬，又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明镜似的，“在看那个主播的录像？”

迟晏“嗯”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训练室里显得有点低沉。

凌溯叹了口气，拖了把椅子坐下。“论坛和微博都炸了。技术部那边监测到，‘YU’这个ID的搜索量和直播间关注，从你离开后到现在，暴涨了三倍还不止。狸猫平台运营刚才还拐弯抹角来打听，问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合作意向。”

迟晏喝了一口咖啡，没说话。

“他的蛇姬……”凌溯斟酌着用词，“确实，有些地方很像。尤其是那种……刀尖上跳舞、赌性很大的残局处理方式。当年Rain就这风格，看得人血压飙升，但偏偏他总能赌赢。”

“不是赌。”迟晏忽然开口，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但语气很肯定，“是计算。他算得到。”

凌溯顿了顿，点头：“对，是计算。变态级的计算能力。所以……”他看向迟晏，“你确定是他吗？俞初？”

迟晏沉默了片刻。玻璃上，蛇姬的影子放出一套华丽的连招，打空了训练木偶的血条。

“操作习惯，改不了。”他最终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尤其是下意识的东西。他扭身躲‘深渊凝视’的那个角度，和三年前全球总决赛第二场，他躲对面辅助关键钩子的那一帧，几乎分毫不差。”

凌溯倒吸一口凉气。连这种细节都记得？这得是看了多少遍复盘？

“可他……”凌溯想起直播里那主播嚣张又毒舌的言论，“他好像并不想相认。说的话也挺……刺人。”

“他一直那样。”迟晏扯了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没成功，最终只化为一抹复杂的涩意，“嘴比谁都硬。”

凌溯看着自家队长。他加入CR时，迟晏已经是从LP转会过来的、崭露头角的打野了，而传说中的天才中单Rain已经退役。他没见过那对传说中的中野组合在赛场上的样子，只从一些极老的比赛录像和圈内零星的传闻中窥见过一鳞半爪。

但他见过刚转会来CR时的迟晏。沉默，刻苦，训练量疯狂，眼神里总压着一股沉郁的火，和如今冷静自持、统领全局的队长判若两人。那段时间的迟晏，就像一把绷得太紧、随时可能断裂的弓。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和成绩稳定，那把弓似乎慢慢放松了，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成为了CR最稳定可靠的核心。只有极少数时刻，比如现在，凌溯才能从迟晏眼中看到那种深埋的、几乎被岁月磨平，却又从未真正熄灭的东西。

是执念吗？还是别的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凌溯问，“公开喊话？或者让俱乐部去接触一下？如果他真是Rain，哪怕不复出，来当个技术顾问或者偶尔直播联动，对战队人气和……”

“不用。”迟晏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果断，“别去打扰他。”

凌溯不解。

迟晏将手里的咖啡罐放在窗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想当主播，就让他当。他不想认，就别逼他。”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是我冲动了。”

不该去看直播，更不该发那条弹幕。

明明知道，那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被关注，被追问，被拖回过去。

可当看到屏幕上那熟悉到灵魂颤栗的操作时，理智的弦还是崩断了。

“等一个答案……”凌溯想起赛后采访，忍不住问，“队长，你等的答案，和这件事有关吗？”

迟晏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玻璃倒影中，那个已经停止动作的蛇姬身上。游戏里的女性英雄握着短刃，安静地伫立，背景是训练房间永恒不变的星空穹顶。

像一座被封存的雕塑，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符号。

三年前，那个人也是这样，在巅峰处毫无征兆地转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和无数谜团，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只有一句“我决定退役”，轻描淡写，碾碎了多少人的期待和幻想。

也包括他的。

迟晏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季后赛第二轮备战会，资料准备好了吗？”他转过身，不再看屏幕和窗外，走向自己的座位，语气已然是CR战队那个无懈可击的队长。

凌溯立刻收敛心神，递上平板：“准备好了，主要分析RE战队的野辅联动和他们在蓝色方的一级团设计……”

训练室的灯光重新聚焦在战术板和数据分析图上，刚才那片刻的恍惚与沉寂，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台依然亮着的电脑屏幕上，蛇姬的影像静静定格，如同一个沉默的注脚。

……

城市的另一头，某高档小区顶层公寓里。

俞初并没有睡。

他洗了个冷水脸，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但效果甚微。电脑关着，手机也丢在一边，他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黑暗中，无数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五岁青训营里第一次见面，那个比自己高半个头、一脸严肃仿佛别人欠他钱的打野少年。

赛场上无数次的默契配合，一个眼神就知道该上还是该撤。

庆功宴上勾肩搭背的胡闹，冰凉的啤酒泡沫，和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

以及……最后那场不欢而散的争执。具体吵了什么，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下对方通红的眼眶，自己冰冷决绝的话语，和摔门而去后，空荡走廊里令人窒息的回响。

然后就是退役，消失，切断所有联系。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不疼。只是空。

他以为三年时间，足够把一切都埋葬，足够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没心没肺、靠游戏技术和嘴炮混饭吃的主播。

直到那个金色的ID出现，用平静到残酷的三个字，轻易撕开了所有伪装。

“他很强。”

强个屁。

俞初猛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嗤笑。

一个连比赛都不敢再打的逃兵，有什么资格说强？

还有那句“等一个答案”……答案？你想要什么答案？问我当年为什么退役？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

问了又怎样？

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冠军奖杯不会复现，碎裂的东西拼不回来，走散的人……也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坐起来，头发凌乱，眼神却清醒得可怕。

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解锁，下意识点开那个几乎从不打开、却也没有卸载的社交小号。上面只有零星几条动态，最新一条停留在三年前，是一张照片——LP战队夺冠后，金色的雨落下，他和迟晏并肩站在舞台中央，共同举起那座沉重的冠军奖杯。照片里的自己笑得灿烂恣意，搂着迟晏的脖子，而迟晏虽然依旧没什么大幅度的表情，但微微弯起的嘴角和亮得出奇的眼睛，泄露了心底的澎湃。

照片配文很简单：“我们的。”

我们的冠军，我们的时代。

下面有且仅有一条来自特别关注人的回复，来自那个如今已是CR-ChiY的ID，只有一个字：

“嗯。”

俞初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

然后，他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挣扎，最终猛地按了下去，不是删除，而是——

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手机扔到床尾，重新躺倒。

窗外，天色依旧沉黑，离黎明还远。

训练室里，迟晏结束了与分析师的简短沟通，关掉电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蛇姬，移动鼠标，退出了游戏。

起身离开时，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整洁的桌面，上面除了外设和水杯，还放着一个很小的、不起眼的银色U盘，边缘甚至有些磨损。里面存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拿起U盘，在指尖无意识地转了一圈，然后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答案……

他走向宿舍，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或许，不该再等下去了。

有些问题，需要当面问清楚。

无论那个人，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