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狸猫平台《黎明之巅》分区热度第一的直播间，空调的嗡鸣几乎要被滚动的弹幕洪流和激昂的游戏音效盖过去。

屏幕上是高端局常见的血腥乱斗，双方十人几乎在下路河道团成了绞肉机。技能光影疯狂闪烁，英雄血条忽上忽下，惊呼与咒骂在耳机里炸开。就在这团混沌中，一个残血的、隶属于蓝色方的“蛇姬”，身影诡谲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对面关键的控制技能“深渊凝视”的紫黑色光圈边缘，反手一道精准的“毒牙突刺”，穿过敌方前排坦克小小的缝隙，“啪”地一声，点死了远处同样残血、正准备读条回城的敌方核心射手。

“Quadra Kill！”（四杀！）

系统激昂的女声响起。

几乎在播报结束的瞬间，那蛇姬又是一个角度刁钻的闪现，不是为了追击，而是堪堪拉开距离，让红色方最后一个存活的上单扑了个空。蛇姬手中淬毒的短刃在空中划出冷冽的弧光，最后一记平A出手。

“Penta Kill！”（五杀！）

“Ace！”（团灭！）

团战尘埃落定，蓝色方存活三人，带着兵线直扑对方高地。

弹幕瞬间爆炸。

【666666！！！】

【这蛇姬是鬼吧？？这都能五杀？？】

【刚才那个扭身！是人能做出的反应？？YU神，你摄像头是不是开了？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八只手的章鱼哥！】

【什么叫全能路人王啊（战术后仰）】

【举报了，这蛇姬开了锁血挂和脚本微操！】

【前面的新来的吧？YU神的基操，勿6。】

【呜呜呜蛇姬姐姐杀我！老公娶我！】

镜头没有对准人脸，只对着机械键盘和一双操作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却又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流畅感。此刻，这双手的主人似乎对刚才惊世骇俗的五杀毫无感觉，甚至有点意兴阑珊。

“啧，”一声清晰的咂嘴声从质量很好的麦克风里传来，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懒散，又掺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ADC，团战走位跟梦游似的，差点害我五杀没了。还有这辅助，盾给的时机……我奶奶来都比他强点。”

声音是清朗的年轻男声，语气却老气横秋，毒舌得毫不留情。

【哈哈哈哈哈又开始了，YU式嘲讽虽迟但到！】

【ADC：你清高，你五杀，你骂我梦游！】

【辅助：您礼貌吗？】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愧是你，嘴强王者YU。】

游戏里，蓝色方趁势推掉了对方基地水晶。胜利图标弹出的同时，直播画面切回了桌面。那双操作的手离开了键盘鼠标，拿起旁边的马克杯，慢悠悠喝了口水。

“没意思。”YU，也就是俞初，看着屏幕上跳出的“胜利”和又一颗增加的璀璨星星，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高端局现在也就这样了，鱼龙混杂，菜的抠脚还能混上来。下把玩什么？来个打野换换口味？”

弹幕立刻开始疯狂刷英雄名字。

就在这时，一片“打野！”“刺客！”“玩冰皇！”“蜘蛛女王！”的弹幕中，一行与众不同的、带着炫彩边框和尊贵标识的留言，以一种平缓却不容忽视的速度，飘过了屏幕中央：

“你的蛇姬，很像一个人。”

发信人ID：CR-ChiY

弹幕诡异地凝滞了半秒，随即以更加恐怖的速度井喷式爆发！

【？？？？？？？】

【卧槽！卧槽槽槽！我眼花了？？CR-ChiY？？迟神？？？】

【迟晏？？CR战队的队长迟晏？？世界冠军打野迟神？？？】

【真的是本人吗？？高仿号吧？？迟神怎么会来看直播？？还是游戏直播？？】

【看认证！看标识！狸猫平台官方认证的职业选手标志！金色ID！这他妈能是假的？！】

【迟神！！！活的迟神！！！妈妈我见到神仙了！！！】

【“很像一个人”？？谁？？像谁？？迟神在说谁？？？】

【我靠我靠我靠！这是什么梦幻联动？！DPL（黎明之巅职业联赛）现役顶级打野，来看我们狸猫路人王直播？还开口评论了？？】

【等等，重点不应该是……迟神说YU的蛇姬像一个人吗？像谁啊？好奇死我了！】

【盲猜一个前职业选手？毕竟蛇姬玩得好的……】

【前职业？蛇姬绝活哥？难道是……不可能吧……都多久没提那个人了…】

直播画面里，拿着马克杯的手顿住了。镜头虽然没拍脸，但所有观众都能感觉到，屏幕那头的人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和留言，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然后，一声清晰的、意味不明的嗤笑从麦克风里传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带着点玩味，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接着，是那个已经让无数观众又爱又恨的、懒散中透着毒舌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回应了那条金光闪闪的弹幕：

“像谁？”他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真的在好奇，但紧接着的语气就带上了惯有的、那种能把人气得牙痒痒的调侃，“像你初恋？”

“噗——”

不知道多少正在喝水的观众直接喷了屏幕。

弹幕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艹！不愧是你YU！敢这么跟迟神说话的，全平台找不出第二个！】

【初恋？？神他妈初恋！YU你是真敢说啊！！！迟神哪来的初恋？他眼里只有野区和冠军！】

【迟神：？？？】

【完了完了，YU你号没了，等着被CR战队粉丝爆破吧！】

【迟神快怼他！用你冰山队长的气势碾压这个嚣张主播！】

【只有我觉得……YU这反应有点东西吗？一般人看到迟神，就算不激动，至少也会客气一下吧？他这直接开怼？？】

【好像……是有点过于淡定了？甚至有点……挑衅？】

【而且“初恋”这个说法……怎么听着怪怪的…】

金色的ID安静了几秒。就在所有人都以为CR-ChiY被这句“初恋”噎住，或者干脆被气走的时候，那条炫彩边框再次缓缓飘过：

“操作习惯，节奏把握，尤其是残局处理的选择。”CR-ChiY的发言一如既往的简洁，冷静，甚至有点刻板，完全不受对方挑衅的影响，“很像他。”

没有指名道姓，但一个“他”字，配上“蛇姬”、“操作习惯”、“残局处理”这些关键词，在《黎明之巅》的老观众，尤其是关注过几年前那场风暴的核心观众心里，瞬间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一些沉寂已久的记忆碎片被猛地翻搅起来。

弹幕的风向开始微妙变化。

【他……难道真的是说……那位？】

【四年前……LP战队……天才中单……蛇姬本命……】

【我靠！不会是Rain吧？！俞初？！】

【Rain？？那个第一年夺冠第二年就世界赛夺冠然后光速退役的怪物中单？？】

【真是他？？YU像Rain？？开玩笑吧……Rain都消失多久了……】

【别说，刚才那波五杀的蛇姬，那个躲技能和切入的时机，那个冷静到残忍的收割……真有几分当年Rain的影子……】

【可Rain不是退役后就彻底没消息了吗？都说他出国了或者转行了……YU怎么可能是他？年龄也对不上吧？Rain退役也三年了，YU虽然不露脸，但听声音看操作，肯定没那么老。】

【但迟神这么说……迟神以前和Rain是队友啊！LP战队的中野！他肯定最熟悉Rain的操作！】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如果YU真的是Rain……】

【不可能！Rain为什么要来当主播？还遮遮掩掩不露脸？还这么……嘴贱？（没有说YU不好的意思）】

【而且YU主页简介写了“不打职业”，Rain要是想打，直接复出不好吗？何必当主播？】

【细思极恐……】

直播间里，俞初看着屏幕上那个金色的ID和再次掀起的讨论狂潮，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他握着马克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又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对“Rain”这个名字引起的波澜毫不在意，或者说，刻意表现得不那么在意。

“哦？像他啊。”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甚至还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无辜，“那可能是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不小心模仿到了传奇选手的一点点皮毛？抱歉啊迟队，让你睹物思人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意里掺上明晃晃的、几乎算得上恶劣的挑衅。

“你这位‘老朋友’，蛇姬玩得真有传说中那么神？该不会是你滤镜太厚，记忆美化了？毕竟，人都没了四年了。”

“人都没了”。

这个用词轻佻得近乎残忍。

弹幕又是一窒。连那些猜测YU可能是Rain的言论都暂时被震住了。

这主播……是真不怕死啊！不仅在迟神面前提Rain，还用这种语气！

这一次，金色的ID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长到所有人都以为迟晏已经被气得直接离开直播间，或者干脆去联系平台超管封号了。

半晌，就在俞初自己也以为对方不会回应，准备若无其事地开始下一局游戏时，那条炫彩弹幕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平静地滑过屏幕：

“他很强。”

只有三个字。

没有反驳，没有解释，没有愤怒。

只是平静地、坚定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然后，CR-ChiY的ID暗了下去，显示离开了直播间。

留下一个被彻底引爆，陷入疯狂猜测和争论的直播现场，以及屏幕前，看着那个黯淡下去的金色ID，脸上所有懒散、戏谑、毒舌表情一点点消失殆尽，最终归于一片复杂沉寂的俞初。

他靠进电竞椅里，椅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屏幕上依然在疯狂滚动的、关于“Rain”、“YU”、“迟晏”、“蛇姬”、“像谁”的弹幕。

他伸出手，移动鼠标，关掉了密密麻麻的弹幕显示。

直播间瞬间清净了，只剩下游戏大厅简洁的界面。

他盯着屏幕，眼神空茫了几秒，仿佛透过这液晶面板，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很远的时间。

几分钟后，他动了动，重新坐直，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成观众最熟悉的、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行了，节奏狗们可以歇歇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职业选手客串查房而已，看把你们激动的。菜，就多练。别整天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下一把，”他点开排位队列，语气随意，“不玩蛇姬了，没劲。玩把打野吧，教教某些人，什么才叫真正的野区节奏。”

他锁定了另一个高机动性刺客打野英雄，游戏进入加载界面。

直播间热度依然居高不下，弹幕虽然被关了显示，但数量有增无减。关于刚才那场短暂交锋的讨论，早已溢出直播间，在各大游戏论坛、微博、贴吧飞速传播。

#迟晏空降YU直播间#

YU蛇姬像Rain#

迟神说他很强#

几个话题词条的热度悄然攀升。

而游戏里，俞初操控着新选的打野英雄，一如既往地犀利入侵，精准Gank，带领队伍走向胜利。

只是这一局，他打得格外沉默。除了必要的信号和交流，几乎没有再开过口。

那双操作着键盘鼠标的手，稳定依旧，迅捷依旧。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某处被那句平静的“他很强”，和那个黯淡离去的ID，轻轻烙下了一点什么。

不疼。

但存在感鲜明。

像一枚生锈的旧钉，沉寂多年后，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嗡鸣细微，却足以震荡灵魂深处积年的尘埃。

他赢了游戏，随口跟观众扯了几句，然后以“累了”为由，干脆利落地下了播。

黑掉的直播间屏幕上，最后残留的影像是他游戏ID“YU”的主页，简介栏里，那四个字依旧醒目：

“不打职业”。

关闭直播软件，关上灯。

俞初陷在宽大的电竞椅里，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和窗外零星灯火透进来的微光。

他拿起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点开微博，热搜榜上，#迟晏空降YU直播间#已经爬到了中段。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退出去，又像是某种不受控的惯性，在搜索框里输入了“CR战队赛后采访”。

最新的视频自动弹出。

是上周CR战队赢得一场关键季后赛后的官方采访。画面里，穿着CR黑金队服的迟晏站在镜头前，身姿笔挺，神色是一贯的冷静自持，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关于战术，关于团队，关于接下来的目标。

问题常规，回答也标准。

直到采访接近尾声，主持人惯例笑着问：“迟队，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很多粉丝关心的。看你最近训练赛排得非常满，目标是今年的世界冠军，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决心。那么，在通往冠军的路上，除了团队配合和战术执行，你自己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达成，或者等待的东西？”

这个问题有点私人，超出了常规战术讨论范畴。

镜头特写给到迟晏。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睛，在明亮的演播室灯光下，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恍惚或者沉淀了太久的东西。

他沉默了两三秒。那短暂的沉默在直播采访中显得有些突兀。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正前方的镜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落在某个虚无的、遥远的地方。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透过麦克风传出来：

“我在等一个答案。”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说明是什么问题，在等谁的答案。

主持人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很快职业素养让她接过了话头，笑着圆场：“看来迟队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终极谜题等待解开啊！那就让我们一起期待，在夺冠的路上，这个答案也能早日揭晓！谢谢迟队！”

采访在一片掌声和音乐中结束。

俞初按了暂停。画面定格在迟晏说出那句话时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看了很久。

久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黑暗中，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很轻，几乎听不见。

然后，低低的，带着点自嘲，又仿佛糅杂了太多难以言喻情绪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只落入他自己耳中：

“答案？”

“早和我的冠军一起……”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整。

只是无声地，对着彻底黑掉的手机屏幕，扯出了一个极其苦涩、也极其复杂的弧度。

丢在四年前了。

连同那个意气风发、以为全世界都在脚下的自己。

一起丢掉了。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