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门在纪晓禾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国木田的焦躁,中岛敦的担忧,还有太宰治那探究的视线,全都被厚重的木门挡住。
室内只有纸张和陈旧木料混合的味道。
纪晓禾没有立刻行动。
她靠在门上,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还在回响。
【限时任务发布:24小时内,指出侦探社正在追查的炸弹犯的藏身之处。】
【任务失败:接受三级电击惩罚。】
死亡的威胁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三秒后,纪晓禾睁开眼,她脸上所有的伪装都消失了。没有了那种神神叨叨的神秘,也没有了面对太宰治时的强作镇定。
她的眼神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锐利,专注。
这是属于刑侦专家纪晓禾的时间。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长桌前,将国木田给的那一叠厚重的案件资料重重放下。
资料最上面是一组现场照片。
第一张,商业街的垃圾桶被炸的四分五裂,冲击波震碎了旁边店铺的玻璃。
第二张,公园长椅的残骸,周围的地面一片焦黑。
第三张,电话亭的金属框架扭曲变形。
纪晓禾没有看那些破坏的场面,她的视线直接锁定在爆炸物的残片上。
照片拍得很清晰,可以看到残片上未被完全烧毁的电路板和引爆装置的碎片。
她从一旁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拿过一张空白的记录纸。
“一,技术型罪犯。”
她写下第一个结论。
“炸弹结构精密,非制式,手工制作痕迹明显。引爆方式为定时引爆,误差不超过五秒。这说明犯人具备相当的电子和机械知识,并且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纪晓禾翻开下一页资料,是爆炸物成分分析报告。
她看的很快,手指划过一行行专业术语,最后停留在几种化学品的名称上。
“二,有固定的工作和储存空间。”
她在纸上写下第二点。
“制作炸弹所需的化学品具有刺激性气味,且需要专业工具。他不可能在普通的民居里完成这些,而不被邻居发现。他需要一个独立的,能够隔绝噪音和气味的工坊。”
接着,是案发时间列表。
第一次爆炸,周三,上午十点。
第二次爆炸,周五,下午三点。
第三次爆炸,本周一,中午十二点。
纪晓禾盯着这三个时间点,拿出笔,在旁边标注。
“工作日。”
“非高峰时段。”
她的笔尖在纸上点了点。
“他避开了人流最密集的时间。他制造了恐慌,但至今没有造成大规模伤亡。这不代表他善良,恰恰相反,这是一种傲慢。他在向警方和侦探社展示,他能精确的控制自己的‘作品’。”
“三,自负,且极度渴望被关注。”
“他在享受这场猫鼠游戏,他在挑衅。每一次爆炸,都是他向这个城市发出的宣告。他需要观众。”
她将这些照片和资料分类摆好,形成一个简单的信息矩阵。
炸弹技术指向一个有专业技能的人。
作案手法指向一个有独立工坊的人。
作案规律指向一个自负且寻求关注的人。
一个形象在纪晓禾的脑中初步构建起来。
这个炸弹犯,不是单纯为了破坏或金钱。他更像一个躲在幕后的导演,横滨就是他的舞台,爆炸就是他的戏剧。
但这个形象太模糊了,横滨这么大,符合条件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
纪晓禾拉开椅子,坐下。
她将那张巨大的横滨市地图在桌上完全展开。
地图上已经用红圈标注出了三次爆炸的地点。
A点:港未来区中央商业街。
B点:山下公园。
C点:元町中华街附近的一处公共电话亭。
三个红圈在地图上构成了一个钝角三角形。
这是地理侧写的标准开局。
纪晓禾拿起圆规,将针尖分别扎在三个红圈的圆心上。
她开始画圆。
每一个罪犯,都有自己的心理舒适区。他们的活动范围,往往以居住地或工作地为中心,向外辐射。
连续作案的地点,几乎不会超出这个舒适区的边界。
第一个圆,以A点为圆心。
第二个圆,以B点为圆心。
第三个圆,以C点为圆心。
三个巨大的圆圈在地图上互相交叠。
纪晓禾的视线聚焦在三个圆圈重合的那片区域。
这就是炸弹犯的“巢穴”最可能在的地方。
这片区域不算小,囊括了中区、西区和南区的大片地块,数个街区,成千上万的建筑。
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她将范围从整个横滨,缩小到了这座城市的几十分之一。
现在,需要把心理侧写和地理侧写结合起来。
她将那张写着三个结论的纸,放在地图旁边。
“需要一个独立的,能够隔绝噪音和气味的工坊。”
纪晓禾拿起笔,开始在重叠区域内进行排除。
她首先划掉了所有密集的居民楼和公寓。
这些地方隔音效果差,邻里关系紧密,一个陌生的化学品气味就足以引来怀疑。
接着,她划掉了所有的政府机构、学校、大型商场。
这些地方安保严密,人流量大,不便于运输敏感材料,更不适合作为秘密工坊。
地图上的重叠区域,被一道道墨迹分割,又被大片大片的划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档案室里只有她翻动资料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数小时的紧张分析后,纪晓禾停下了笔。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地图上,最终只剩下了三个打着问号的标记。
它们都具备炸弹犯藏身处的核心条件:位于地理中心附近,交通相对便利但又足够隐蔽,并且建筑本身能提供掩护。
第一个标记:A点,城郊,一处废弃的钢铁仓库。
纪晓禾翻出这个仓库的资料。它属于一家已经倒闭了五年的钢铁公司。优点是地方够大,足够偏僻,制作炸弹产生任何动静都不会有人察觉。缺点也同样明显,这里太“标准”了,是任何搜查行动都会优先考虑的目标。一个谨慎的罪犯,会选择这么一个显眼的地方吗?
第二个标记:B点,码头附近,一个停产的零件加工厂。
她查看地图,这个加工厂的位置很微妙。它被一圈仍在运作的工厂包围,机器的轰鸣和各种工业气味是天然的掩护。同时,靠近码头,便于撤离和处理废料。但码头也是走私和黑帮活动的频发地,港口黑手党在这里有绝对的控制力。一个外部的罪犯在这里建立工坊,无异于在猛兽的嘴边安家,风险极高。
第三个标记:C点,位于旧居民区边缘,一家挂着“停业”牌子的私人机械维修店。
资料显示,店主在一年前就因病去世,店铺一直空置。这家店最大的优势是它有一个独立的地下室。在地面上,它看起来毫不起眼,完美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地下室则能隔绝一切声音和气味。而且,旧居民区鱼龙混杂,人口流动性大,邻里之间漠不关心,是一个完美的“灯下黑”地点。
三个可能性。
仓库,加工厂,维修店。
纪晓禾的视线在这三个名字之间来回移动。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根据犯罪心理学和她过去处理类似案件的经验,C点的维修店概率最高,至少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它符合一个谨慎、自负、追求完美的“剧场型”罪犯的所有行为逻辑。
B点的加工厂次之,大概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这取决于罪犯是否有本地背景,是否了解码头区域的地下规则。
A点的仓库概率最低,不到百分之十。选择这里,几乎等同于向警方挑衅说“我就在这里,来抓我”。这不符合犯人此前表现出的谨慎。
那么,答案就是C点,私人维修店。
纪晓禾握着笔,准备在C点上画一个确定的圆圈。
只要把这个答案告诉国木田,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但是,笔尖悬在地图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一个致命的问题摆在面前。
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告诉他们,自己是犯罪心理学专家,通过地理侧写和行为分析得出了答案?
这等于自爆身份。一个在孤儿院长大,连正式教育记录都没有的“神棍”,突然变成了刑侦专家?这比预知未来还要荒谬。
侦探社的人会立刻把她当成炸弹犯的同伙,或者别有图谋的间谍。
她的下场,不会比被系统电击好多少。
她必须用“占卜”的方式,把答案说出去。
但“占卜”这种事,是模糊的,是充满意象的。
一个破旧的维修店和它的地下室,这种具体而琐碎的场景,很难用一个充满宿命感的“预言”包装起来。
“我看到了……一个被灰尘覆盖的招牌,下面藏着通往地下的阶梯……”
这种话术太弱了,听起来就像瞎编的。
纪晓禾的后背感到一阵寒意。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选正确答案。
至少,不能直接选。
她需要一个更具“宿命感”、“戏剧性”的场景,一个符合人们对“邪恶巢穴”刻板印象的地方。
一个能让她的“预言”听起来更可信的地方。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了第一个选项。
A点,城郊,废弃的钢铁仓库。
这个地方,充满了故事感。
“被遗忘的钢铁巨兽”、“城市蔓延的铁锈伤痕”、“躲在阴影里的恶魔”。
这些模糊而又装腔作势的词句,天然就和这种地方绑定。
用它来作为“占卜”的结果,简直是天作之合。
它的冲击力,远比一个“藏在居民区的维修店”要强烈的多。
可是,那是错误答案。
把侦探社的人引向一个空无一人的仓库,后果是什么?
她会立刻被拆穿。
国木田的愤怒,同事的怀疑,还有太宰治那洞悉一切的眼神……
更重要的是,系统会判定她任务失败。
24小时的时间限制,就像一把铡刀。
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选择正确的C,她无法解释结论的来源,身份暴露,死路一条。
选择错误的A,她的预言失败,同样会被拆穿,还是死路一条。
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无法生还。
纪晓禾将笔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她盯着天花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一定有……能够同时满足系统任务和隐藏身份,两个条件的方法。
如果预言失败是必然的……
那么,失败之后呢?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的脑海中慢慢成型。
这是一个连环计。
一个将自己的失败也计算在内的豪赌。
赌赢了,她就能把这个漏洞百出的“预言家”身份,彻底焊死。
赌输了,万劫不复。
纪晓禾坐直了身体。
她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她重新拿起笔,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
她在地图上的A点,那个城郊的废弃仓库位置,用力地画了一个圈。
赌局的第一步,已经选定。
将所有人,引向一个错误的答案。
做完这一切,纪晓禾没有放松。
她抽出另一张全新的纸,铺在桌上。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案件分析。
她开始为明天的“占卜仪式”,设计台词和表演的细节。
每一个词,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心编排。
因为那将不仅仅是一场表演。
那将是她为了活下去,打出最关键的一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