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晚风带着庭院中栀子花的清香，吹进承乾宫的窗棂。李世民处理完朝政，没有去长孙皇后的立政殿，也没有召其他妃嫔，径直来了承乾宫。
此时杨玥正坐在庭院的软榻上，一侧依偎着已经能跑能跳的李恪，另一侧的小摇篮里，襁褓中的李愔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杨玥一边轻拍着摇篮，一边给李恪讲着从前的故事——只是那些故事里，她刻意隐去了隋宫的辉煌与覆灭的惨痛，只捡些无关紧要的童趣来讲。
“陛下驾到——”内侍的通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杨玥连忙起身，牵着李恪迎了上去：“臣妾参见陛下。”李恪也跟着奶声奶气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笑着扶起他们，目光先落在摇篮里的李愔身上，脚步放轻了许多，眼中满是慈爱：“愔儿还在睡？倒是乖巧。”他又看向李恪，揉了揉他的头顶，“恪儿今日读书可认真？”
“回父皇，儿臣认真读书了，先生还夸儿臣呢！”李恪仰着小脸，骄傲地说道。
李世民哈哈大笑，语气愈发温和：“好，不愧是朕的皇子！”他转头看向杨玥，目光柔得像夜色里的月光，“今夜月色正好，朕想着，许久未曾与你好好说说话了。”
杨玥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是温婉的笑容：“陛下能来，臣妾自然欢喜。画春，备些瓜果点心，再煮一壶冰镇的酸梅汤来。”
不多时，庭院中便摆上了小桌，瓜果点心琳琅满目，冰镇的酸梅汤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李世民坐在杨玥身边，顺手将李恪拉到怀中，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摇篮里的李愔，那模样，竟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父亲的温情。
晚风轻拂，月色皎洁。李世民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了在隋宫的日子。那时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杨玥则是娇贵的隋朝公主，两人在御苑中赛马、放风筝、论诗，无忧无虑，何等自在。
“玥儿，你还记得吗？”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当年在长安御苑，你非要和我赛马，结果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却不肯哭，还嘴硬说自己没事，最后还是我背着你回去的。”
杨玥的心猛地一揪，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记得，那天她摔得膝盖都破了，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忍着没掉下来。李世民背着她，步伐沉稳，后背温暖而坚实，那一刻，她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可靠的人。
“怎么不记得？”杨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后来皇后娘娘还训了你一顿，说你不该带臣妾做如此危险的事。你却还偷偷给我送了一瓶最好的金疮药，说让我好好养伤，下次再陪我赛马。”
提及往事，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眼中的帝王威严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年时的澄澈：“是啊，那时候的日子，真叫一个快活。没有战乱，没有纷争，只有纯粹的快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摇篮里的李愔身上，又看向李恪，语气变得低沉：“朕时常在想，若是没有太原起兵，若是隋朝没有覆灭，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守着几个孩子，过着安稳的日子？”
他没有说下去，可杨玥却明白他的意思。若是那样，她或许会嫁给她，做他的妻子，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着血海深仇，在深宫中步步为营。
杨玥看着他眼中的怀念与遗憾，心中一阵复杂。她恨他，恨他推翻了隋朝，恨他让她沦为亡国公主。可在这些恨意之下，那些青梅竹马的温情，那些曾经的美好，却也真实存在过，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温暖她早已冰封的心。尤其是看到他对两个孩子流露的真切父爱，那份暖意便越发清晰。
“陛下，都过去了。”杨玥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温柔，“如今陛下已是大唐的天子，臣妾已是大唐的淑妃，还有了恪儿和愔儿。过去的事，再想也无益。”
李世民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她心中始终有芥蒂，隋室覆灭的事，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可他还是忍不住怀念过去，怀念那个没有权力纷争、没有血海深仇的少年时光。
“恪儿，你知道吗？”李世民低头看向怀中的李恪，笑着说道，“你父皇和母后，当年可是在御苑的桃树下，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呢！”
李恪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父皇，母后，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变成夫妻了呀？”
小家伙天真的话语，让两人都愣了一下。杨玥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连忙转移话题：“恪儿，天色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愔儿也快醒了，臣妾还要照料他。”
李世民也笑了笑，将李恪递给一旁的乳母：“带皇子下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读书。”
乳母抱着李恪离去后，庭院中只剩下李世民和杨玥两人。晚风依旧轻柔，月色依旧皎洁，摇篮里的李愔轻轻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熟睡。空气中的温情却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疏离。
“玥儿，”李世民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朕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朕希望，我们能为了恪儿和愔儿，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朕会护你们母子三人一世安稳，绝不会让你们再受半分委屈。”
杨玥心中一凛，那些刚刚泛起的温情，瞬间被冰冷的理智取代。她知道，她不能沉溺于过去的美好，不能被李世民的温情所迷惑。她与他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是国破家亡之痛，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可看着摇篮中熟睡的两个孩子，她的心又忍不住微微动摇——他们是无辜的，她只想让他们平安长大。
“陛下，夜深了，您连日操劳，也该早些歇息了。”杨玥站起身，语气恭敬而疏离，下了逐客令。
李世民看着她眼中的疏离，心中一阵失落。他知道，刚刚那短暂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他与她之间，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好。”李世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摇篮中的李愔，才转身离去，“你也早些歇息，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他转身离去，留下杨玥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晚风轻拂，栀子花的清香依旧，摇篮里的李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她的心中，却一片冰凉。刚刚那短暂的温情，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泛起一丝涟漪，便迅速被冰冷的湖水淹没。
她知道，那些青梅竹马的旧梦，只能偶尔在午夜梦回时出现，只能偶尔温暖她早已冰封的心。梦醒之后，等待她的，依旧是复仇的使命，是深宫中的尔虞我诈，是与李世民之间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而她的两个孩子，注定要在这场爱恨纠葛中，艰难成长。
画春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夜深了，您也回屋歇息吧。小殿下要是醒了，还需要您照料。”
杨玥点了点头，俯身轻轻拍了拍摇篮中的李愔，眼中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又被坚定取代。她知道，她不能有丝毫的软弱，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为了大隋的覆灭，为了父皇母后的惨死，她必须坚持下去，直到复仇的那一天。只是，这份偶尔泛起的温情，这份对孩子的牵挂，会不会成为她复仇路上的阻碍？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夜色渐深，承乾宫的灯光渐渐熄灭。只有那轮皎洁的明月，依旧悬挂在天空，见证着这段爱恨交织的过往，也预示着未来的艰难与凶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