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府的寂静比往日更甚，连虫鸣都似被空气中的紧张气息扼住，只剩风穿回廊的呜咽声。杨玥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坐在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月光清冷，洒在她素净的衣襟上，更添几分寂寥。
画春端来一盏温好的莲子羹，轻声道：“娘娘，夜深了，您还是歇息吧。殿下今日议事到现在还没回后院，想来也是身心俱疲。”
杨玥接过羹碗，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用汤匙轻轻搅动着。自白日李世民一身戎装离去后，她的心便一直悬着，既担心他的安危，又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满心惶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气息——是李世民。杨玥心中一动，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身常服，卸下了白日的冷峻，眉宇间带着难掩的疲惫，走进了屋内。
“还没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殿下也还没歇息。”杨玥起身行礼，语气平淡，却掩不住一丝慌乱。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走到窗边，与她并肩望着月色。两人一时无言，屋内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良久，李世民率先开口，声音低沉：“今日……让你见笑了。”他指的是白日里那副决绝的模样，想必被她看在了眼里。
杨玥摇摇头：“殿下是为大局着想，谈不上见笑。”
李世民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玥儿，你是不是很怕我？怕我变成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
杨玥的心猛地一揪。他竟看穿了她的心思。她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殿下是大唐的功臣，是未来的希望，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李世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案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还记得吗？当年在长安的御苑，你我一起赛马，你输了，却不服气，说下次一定要赢我。”
杨玥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往昔。那时的隋宫还一片繁华，她是娇贵的隋朝公主，他是意气风发的太原留守之子，两人无忧无虑，只知嬉闹。那些日子，是她生命中最明亮的时光。
“怎么不记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来你还偷偷给我送了你亲手猎的兔子，说给我补身子，结果被皇后娘娘发现，还训了你一顿。”
提及往事，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眼中的疲惫也消散了几分：“是啊，那时候的日子，多好。没有战乱，没有纷争，只有……纯粹的快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与自己的兄长兵戎相见，更没想过，会亲手终结你赖以生存的家国。玥儿，我知道，你恨我。”
杨玥抬起头，眼中已蓄满泪水：“恨？我当然恨！恨你们李家起兵，恨你推翻隋朝，恨我从金枝玉叶变成寄人篱下的孤女！可……”
她话锋一转，泪水滑落脸颊：“可我也记得，江都兵变后，我辗转流离，是你找到我，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记得我怀恪儿时，孕吐严重，是你彻夜守在我身边，为我端水送药；记得恪儿出生时，你欣喜若狂的模样……”
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恨是真的，那些温暖与感动，也是真的。她早已在这份爱恨交织中，变得面目全非。
李世民看着她落泪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却又在半空中停下，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
“玥儿，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你失去的一切。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李世民活着，我定会护你和恪儿（及腹中李愔）一世安稳，绝不会让你们再受半分委屈。”
杨玥望着他眼中的真诚与愧疚，心中的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她知道，李世民有他的身不由己，他并非天生的恶人。只是，隋室覆灭的血海深仇，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殿下，”她擦干泪水，语气恢复了平静，“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世民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你也早点睡，别累着自己。”
他转身离去，留下杨玥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月光依旧清冷，可她的心中，却不再是全然的寒凉。那段青梅竹马的旧情，如同深埋心底的火种，在今夜的谈话中，悄然复燃，让她在这无边的黑暗与迷茫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短暂的温情，能否抵挡住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而她与李世民之间的爱恨纠葛，又将在这场权力的风暴中，走向何方。画春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娘复杂的神情，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息，这深宫王府的日子，终究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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