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已深,秦王府的书房依旧烛火通明。
李世民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被夜风摇曳的梧桐影,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映得他面容上满是沉郁。案上摊着几封密函,墨迹未干,字字都透着杀机——那是李建成与李元吉近期构陷秦府的铁证:先是暗中克扣秦府军粮,断其军需;再是散布流言,称他手握重兵、意图谋反,蛊惑李渊对其生疑;昨日更是设计将他麾下猛将程知节调离长安,妄图架空他的兵权。
“殿下,”房玄龄轻步走入,声音压得极低,“东宫又在调兵了,门庭若市,恐怕……”
李世民抬手打断他,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我知道。”他转过身,眼底布满红血丝,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竟显得有些颓然,“可他是太子,是我兄长。父皇年事已高,若真刀兵相向,他如何承受得住?”
这话他已说过数次。自太原起兵以来,他与李建成并肩作战,虽性情迥异,却也曾有过兄弟同心的时光。如今皇权相争,步步紧逼,可“兄弟”二字如同一道枷锁,牢牢缚住了他的手脚。更何况,李渊对李建成的偏爱早已昭然若揭,即便他占尽道理,兵戎相见之日,父皇心中的天平恐怕也难向他倾斜。
杜如晦紧随其后进来,语气急切:“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子与齐王早已视您为眼中钉,今日削您兵权,明日便是取您性命!难道要等秦府上下都成了刀下亡魂,您才肯醒悟吗?”
李世民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杜如晦的话如利刃,剖开了他刻意回避的现实。他并非怯懦,只是心中那点残存的温情与顾虑,让他迟迟无法迈出最后一步。这些年,他征战四方,杀人无数,可那些都是敌人,而李建成,是他血脉相连的兄长。
“你们先退下吧。”李世民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容我再想想。”
房、杜二人相视一眼,无奈退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李世民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暖香随之而入。长孙氏端着一盏热茶,缓步走了进来。她身着素色襦裙,未施粉黛,眉眼间带着温和的关切,却又不失沉稳。
“殿下还没歇息?”她将茶盏放在案上,声音轻柔如月光,“夜寒露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李世民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低声道:“你怎么还没睡?”
“臣妾见书房烛火未熄,知道殿下心绪不宁,便煮了些安神的茶来。”长孙氏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案上的密函上,轻轻叹了口气,“东宫的事,臣妾也听说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眼中满是挣扎:“观音婢,你说……我真的要走到与兄长兵戎相见的地步吗?他是太子,我若动手,便是以下犯上,是手足相残啊!父皇他……”
“殿下,”长孙氏打断他,眼神却异常坚定,“臣妾知道您念及兄弟情分,顾及父皇感受。可您有没有想过,如今的退让,不是仁厚,而是纵容?”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太子与齐王步步紧逼,并非为了大唐江山,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他们忌惮您的功绩,恐惧您的威望,若真让他们得逞,殿下您性命难保不说,秦府上下数百口人,还有那些跟随您出生入死的将士,又将何去何从?”
“更重要的是,”长孙氏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天下苍生,“如今大唐初定,百废待兴,若因储位之争引发内乱,百姓又将陷入战火之中。殿下您自太原起兵,南征北战,难道不是为了让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吗?”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她。长孙氏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底。他想起那些跟随自己征战的将士,想起秦府上下对他的信任,想起天下百姓对太平的期盼。他的犹豫,看似是顾念亲情,实则是逃避责任。
“可父皇……”他仍有顾虑。
“陛下是明君,只是被亲情蒙蔽了双眼。”长孙氏温声道,“他日事定,陛下终会明白,殿下您今日的决断,是为了大唐的稳定,是为了保全皇室的体面。若真等太子谋逆之事成真,到那时,陛下才是真正的痛心疾首。”
她轻轻握住李世民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殿下,臣妾知道您心中煎熬。但成大事者,当以家国为重。您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争夺皇位,而是为了守护您用血汗换来的江山,守护您心中的道义。臣妾会一直陪在您身边,无论将来如何,秦府上下,都会与您共进退。”
李世民看着长孙氏眼中的信任与坚定,心中的那道枷锁仿佛终于被打破。连日来的犹豫与挣扎,在她温和而有力的劝慰中,渐渐消散。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沉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果决与锐利。
他反手握住长孙氏的手,声音沉稳:“观音婢,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烛光下,长孙氏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如暗夜中的微光,照亮了李世民心中的迷雾。他端起案上的热茶,一饮而尽,暖意从喉咙蔓延至心底。
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选择,纵然万般艰难,却不得不为。为了家国,为了麾下将士,为了身边的人,也为了心中那份未凉的抱负,他必须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