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的天空,似乎永远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灰霾。梧桐穿梭在它的脉络里,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精准地剔除着那些腐烂发臭的节点。
复仇的名单上,名字一个个被划去。过程越来越熟练,心肠越来越冷硬。那点来自神树的纯净灵光,早已被仇恨和这污浊人间的戾气浸染得黯淡无光。每一次催动那阴损的咒术,每一次看着目标在极致的恐惧或痴傻中崩溃,她都能感觉到体内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变质,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在黑暗中滋生、蔓延。
她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这比无助地看着云逸奄奄一息,要痛快得多。
最后一个小喽啰在一个雨夜彻底疯了,嚎叫着“绿眼睛的妖怪索命”冲进了湍急的河渠,再没冒头。梧桐站在雨幕笼罩的石桥上,看着漆黑的河水吞没一切痕迹,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
结束了。
那些直接动手的渣滓,都付出了代价。
可那股盘旋在心口的郁气,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更加沉甸甸地坠着。她知道,真正的根源,并非这几个动手的打手。是那个坐在干净店铺里,用云逸父母的声誉逼迫他,用肮脏交易默许甚至促成这场劫难的族叔——云掌柜。还有那个仗着家世、用绣球般的亲事作为羞辱的徐家。
他们披着“亲戚”、“乡绅”的皮囊,行的却是吸髓啖肉之举。他们甚至不用自己脏手,就能将人逼上绝路。
梧桐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试图浇灭心中那簇越烧越冷的火焰。她需要回去,云逸还在等她。可她现在这副模样,这副浸透了恨意和黑暗力量的躯壳,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清瘦苍白、眼神里依旧残存着书生理想的云逸?
她几乎……有些畏惧。
---
拖着被雨水浸透、更被无形重负压得疲惫不堪的身躯,梧桐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清河镇,回到了那间熟悉的陋室窗外。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细雨敲打窗棂的沙沙声。
她犹豫着,没有立刻进去。透过窗纸的缝隙,她看到云逸并未安睡。他披着外衣,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手中虽拿着书卷,目光却怔怔地落在跳跃的灯焰上,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忧思和……恐惧。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害怕那些仇家的报复?还是……害怕她?
桌上,摆着早已冷透的饭菜,一动未动。
梧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
她最终没有进去,只是默然转身,像一抹游魂,回到了悦来居那间临河的小房。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陌生、眼底凝结着寒霜的脸。她用力搓洗着手脸,仿佛要洗去那些看不见的血污和戾气,直到皮肤泛起刺痛的红痕。
第二天,她强迫自己换上干净的衣裳,提着温好的粥菜,脸上努力挤出一点久违的、却僵硬无比的柔和,推开了那扇陋室的门。
“云逸,我来了。”
云逸几乎是惊跳起来,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他看向她,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担忧,有愧疚,有劫后余生的依赖,但最深处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细微的惊惧。
他上下打量着她,像是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哑声问:“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我很担心。”
“去州府买了些药材。”梧桐垂下眼,将食盒放在桌上,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你的伤需要好生调理。”她打开食盒,拿出还温热的清粥和小菜,动作看似与往常无异,指尖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僵硬。
云逸没有动,只是看着她。陋室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州府……”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南城……这几天出了几件怪事。那几个……那日抢我书的人……接连出了意外,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坊间都传……是报应……”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微微发颤,目光紧紧锁着梧桐,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在害怕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