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号”深海探测潜艇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缓缓滑入幽暗的冷水层。艇内照明调至幽蓝，只有控制台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陈雪略显苍白的脸和老刀那看不出情绪的刚硬线条。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混合着液压装置轻微的嘶嘶声。
陈雪坐在副驾驶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金属典籍冰凉的封面。她按照老刀的要求，详细复述了在“波塞冬”核心的经过，包括林默如何与“星火”共鸣、郑雄的覆灭，但刻意模糊了“守夜人”光影老者存在的细节，只说是“某种古老的系统引导机制”。她将典籍中关于“种子”稳定性和“钥匙”契合度的部分数据选择性展示，这是她目前最重要的筹码。
老刀操作着潜艇，目光锐利地扫过传感器传来的数据流，偶尔提出一两个精准到可怕的问题，直指她叙述中刻意模糊或略过的关键点。这个男人像一台人形测谎仪，经验老道，且对“波塞冬”和“种子”的了解远超陈雪想象。
“你说林默的意识‘融入’了星火，成为了新的稳定核心。”老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根据我们过去的观测数据，‘种子’的意识场具有极强的同化性。这种‘融入’，是共生，还是……被吞噬？你能确定林默的独立人格意识还存在吗？”
陈雪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正是她最不愿面对，也最恐惧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老刀审视的目光：“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星火’最后的能量波动非常稳定、温和，与郑雄试图引发的那种狂暴截然不同。我相信林默的意志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她顿了顿，补充道，“典籍里提到，深度契合的‘钥匙’可以引导‘种子’的意识趋向稳定，甚至……沟通。”
“沟通？”老刀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词很感兴趣，“你是指，双向的信息交换？”
“典籍里的描述很模糊，更像是一种……共鸣状态下的意念传递。”陈雪谨慎地选择措辞，“需要特定的频率和媒介。而且，‘种子’现在处于深度静滞，这种沟通几乎不可能实现。”她适时抛出一点甜头，“不过，典籍里记载了几种可能增强共鸣效率的远古能量节点分布图，或许对你们评估‘种子’状态有帮助。”
她操作控制台，调出典籍中一幅复杂的星图状能量流图谱，指向其中几个关键交汇点。这是她精心挑选的信息，既展示了合作诚意，又保留了最关键的核心——如何引导林默意识频率的方法。
老刀仔细审视着图谱，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似乎在比对“守夜人”数据库中的存档。片刻后，他微微颔首：“这些节点坐标与我们过去监测到的几处微弱能量异常区域有部分重合。有价值。”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郑宏宇……你哥哥，他对‘钥匙’的本质，似乎有不同于郑雄的理解？”
来了。陈雪心神一凛。老刀果然没放过任何关于哥哥的线索。
“我哥哥……他一直试图阻止郑雄。”陈雪斟酌着词句，脑中飞快运转，“他认为‘钥匙’不是工具，而是桥梁，甚至可能是……某种平衡机制。他留下的笔记里提到过‘恐惧为锁，静定为钥’，强调内心状态的重要性。”她故意将哥哥的理念与典籍中的某些模糊记载联系起来，半真半假，既抬高了哥哥的价值，又将自己的情报来源合理化。
老刀沉默地听着，目光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潜艇此时正经过一片巨大的海底热液喷口区，舷窗外，富含矿物质的热流从海底裂缝中喷涌而出，形成一片瑰丽而诡异的海底“烟囱林”，不时有奇特的盲虾和管虫在热液边缘游弋。这壮丽的自然奇观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恐惧为锁，静定为钥……”老刀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很有意思的观点。与我们所知的一种古老意识控制技术原理有相似之处。郑宏宇……确实是个天才，可惜……”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让陈雪的心提了起来。
“可惜什么？你们有他的确切消息吗？”陈雪忍不住追问，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操控潜艇转向，避开一片密集的烟囱群。“我们失去了他那艘潜航器的最终信号。但在他消失前，我们截获到一段极其短暂的、加密的求救信号碎片，信号源指向西南方向，一个被称为‘幽灵三角’的强干扰区。那里水文情况复杂，海底磁场异常，而且……”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了陈雪一眼，“有未经证实的记录显示，那片区域偶尔会出现……非自然的能量闪光，特征与‘熔炉’泄露的能量频谱有微弱相似。”
陈雪的呼吸几乎停滞。哥哥可能还活着，但身处一个比“熔炉”更危险、更未知的区域！
“你们去找过他吗？”
“组织派过侦察单元，但‘幽灵三角’干扰太强，常规设备进去就失灵，无人探测器也有去无回。那地方像个……信息黑洞。”老刀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陈雪能感觉到那平静下的凝重，“要深入搜索，需要特殊的装备和……合适的向导。”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雪身上，意有所指。
向导？陈雪瞬间明白了。哥哥研究“钥匙”和“熔炉”多年，自己又亲身经历了“波塞冬”核心事件，对那种异常能量环境或许有独特的适应性。老刀告诉她这些，既是交换信息，也是在试探她是否愿意为了寻找哥哥，去冒更大的风险。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她提供关于“种子”和林默的情报，老刀则提供寻找哥哥的资源和线索。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线和价值。
潜艇继续下潜，周围的光线愈发昏暗，最终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艇身的探照灯切开浓重的墨色。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陈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但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手中掌握的信息和自身的特殊性，是她与“守夜人”周旋的唯一资本。
她必须更谨慎，更聪明。既要借助“守夜人”的力量寻找哥哥，又要确保林默和“种子”的秘密不被滥用。
“到了。”老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潜艇前方，探照灯光柱下，出现了一片异常平整的海底区域，中央矗立着一个约三人高的、非金非石的黑色方尖碑，碑体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或文字，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无法忽视的能量辐射。
“这是我们监测到的、与‘波塞冬’能量频谱有千分之一相似度的异常物体之一，代号‘黑石’。”老刀解释道，“我们一直无法破解它的结构和用途。或许，你带来的信息能提供新的视角。”
陈雪凝视着那沉默的黑色方尖碑，心中凛然。老刀带她来这里，既是展示“守夜人”的资源和实力，也是一种更直接的考验。她能否从这远古的造物中，看出“守夜人”专家们都未能发现的线索？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金属典籍上。新的挑战，已经开始。
（第八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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