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的伤在太医院精心且胆战心惊的照料下,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弘历来看她的频率没变,但话题却悄然拐了个弯。
他拿着一份关于云南铜矿开采的奏折,状似随意地往她榻边的小几上一放,语气硬邦邦的:“躺着也是躺着,看看这个。都说云南铜政积弊多年,耗费巨大却收效甚微,你怎么看?”
安宁瞥了一眼那奏折,没动弹:“皇上,民女是戴罪之身,不敢妄议朝政。”
弘历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得眉心直跳,耐着性子:“朕让你看,你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安宁这才慢吞吞地拿起奏折,快速浏览一遍,心里跟三七吐槽:“看见没?老板开始给我布置‘卧床作业’了,这是不榨干我的剩余价值不罢休啊。”
[三七:说明姐姐你魅力无边,才华横溢,老板舍不得杀,只能使劲儿用]
安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放下奏折,语气平淡无波:“回皇上,无非是老生常谈。官营把持,层层盘剥,匠户困苦,无心劳作。再加上运输艰难,损耗自然就大了。”
“哦?”弘历挑眉,等着她的下文。他发现自己有点沉迷于这种“逼问”的过程,尤其是看她明明不想搭理,却又不得不认真思考回答的样子。
安宁叹了口气,知道不说点真东西过不了关:“若要改善,无非是‘开源’、‘节流’、‘激励’三策。开源,可鼓励民间资本参与,订立契约,官府监督而非直接经营,或能提高效率;节流,需严查中饱私囊,精简运输环节,考虑水陆联运降低成本;激励,则需提高匠户待遇,按其产出给予奖赏,而非一味压榨。总之,堵不如疏,让利益相关者都能从中得利,事情才能办好。”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虽只是大致方向,却句句切中要害。
这些都是她在雍正朝协助处理政务时积累的经验,结合现代经济理念,自然比这个时代多数人看得透彻。
弘历听得眸光闪动。他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但由她如此系统地娓娓道来,还是让他心头震动。尤其是“让利益相关者都能从中得利”一句,透着一种远超时代的务实和通透。
他看着她苍白却沉静的侧脸,忽然问道:“这些……也是从先帝的《实录》里看来的?”
安宁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那手模仿雍正的棋风。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男人是在跟已故的皇阿玛较劲?她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先帝圣明,臣……民女确实获益良多。”
这话听在弘历耳里,无异于默认。
一股混合着酸意和不忿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就知道,这女人心里,果然最推崇的还是皇阿玛那一套,他难道就比不上先帝吗
他压下心底那点别扭,冷哼一声,拿回奏折:“说得倒轻巧,执行起来千难万难。” 语气虽硬,却将那几点建议暗暗记在了心里。
“所以需要能臣干吏,更需要皇上乾纲独断,持之以恒。”安宁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成功看到弘历的脸色又黑了一分。
她心里暗爽:小样儿,跟四爷比?四爷当年为了推行新政,那可是顶着“抄家皇帝”的骂名一条道走到黑的。你这点别扭劲儿,差远了
与此同时,翊坤宫内。
如懿的禁足生活愈发煎熬。皇上不仅没收回成命,反而将李玉打发来了她这儿,这无异于在她脸上又扇了一巴掌。她听着惢心打听来的消息,说皇上几乎日日都去偏殿,还与那安氏谈论政务,气得心口直疼。
“她一个欺君罔上、女扮男装的罪人,皇上非但不治罪,还……还与她商讨国事?!”如懿绞着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才是皇上的青梅竹马,他为何宁愿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海兰在一旁温言劝慰:“姐姐息怒,皇上或许只是一时被她那些歪门邪道所惑。她如此行事,终究是镜花水月,长久不了。”
“长久?”如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看她能得意到几时!你让李玉……不,想办法递话给前朝我们的人,就说皇上被一妖媚女子迷惑,竟与其在养心殿偏殿公然议政,有违祖制,败坏朝纲!”
她就不信,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还淹不死一个罪臣
然而,前朝的风向却让如懿失望了。
张廷玉等老臣确实听闻了皇上与安姑娘论政的事,最开始也觉不妥。但几次三番下来,他们隐约感觉到,皇上近来处理几件棘手政务时,手法似乎更老练果决了,连带着朝堂效率都高了点。加上皇上虽然低气压,但明显不像之前那般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几位重臣私下碰头,张廷玉捋着胡子沉吟:“看来这位……确有其才。于国朝未必是坏事。”
“只是这身份……”另一位大臣仍有顾虑。
“皇上自有圣裁。”张廷玉一锤定音。只要皇上能专心国事,别再折腾他们这些老骨头,虽然女扮男装但是个能臣啊。
于是,如懿企图煽动的风浪,就悄无声息地平息在了大臣们“只要皇上好好上班一切好说”的默契里。
养心殿偏殿内,安宁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弘历立刻皱眉:“怎么?可是又着凉了?进忠!去再拿床被子来!”
安宁看着皇帝那副明明关心却非要摆出“朕只是怕你病死显得朕很无能”的别扭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皇上,”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戏谑,“您说,若是史官知道您如此‘关照’一个欺君之臣,会如何下笔?”
弘历动作一僵,狠狠瞪了她一眼:“朕看你是伤好了,皮又痒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再提杀她的事。
这班,真是越来越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