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日子，跟安宁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她以为当了皇后，就得天天穿着厚重的朝服，戴着沉死人的朝冠，坐在那儿接受妃嫔命妇的朝拜，或者管理后宫那些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破事儿。
结果，以上这些，基本没有。
胤禛直接把后宫庶务打包扔给了敬妃和几个资历老、性子稳的嬷嬷共同打理，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彻底把安宁从这些琐事里摘了出来。他只留了一句话：“皇后只需做她想做的事，旁的不必打扰。”
于是，安宁的坤宁宫，很快就变得有点……不务正业。
正殿里摆的不是古董花瓶，而是巨大的沙盘，上面根据各州县上报的数据，模拟着直隶地区的水利沟渠分布。偏殿的书架上，除了几本充门面的《女则》《女训》，塞满了《农政全书》、《天工开物》、各地物产志以及她让人搜集来的各种民间农具、工匠工具的图样和改进记录。
她这个皇后，当得像个技术总工。
这日，胤禛下朝回来，没在正殿找到人，熟门熟路地拐到了后面的小书房。果然，安宁正挽着袖子，和几个被特许进宫的老农、工匠围着一个小巧的木质模型讨论得热火朝天。
那模型是个带着曲柄和齿轮的玩意儿，看着像是……水车？但又不太一样。
“参见皇上。”众人见到胤禛，慌忙跪下。
“都起来吧，忙你们的。”胤禛摆摆手，很自然地走到安宁身边，低头研究那模型，“这是什么？”
安宁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木屑，眼睛亮晶晶的，指着模型解释道：“这是改进的‘龙骨翻车’，我们叫它‘齿轮翻车’。你看，这里加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组，用牲口或者人力摇动这个曲柄，通过齿轮变速，带动龙骨叶板提水，比老式的省力至少三成，出水还快！特别适合小块田地或者坡地灌溉。”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一个老工匠演示。那工匠用力摇动曲柄，模型里的“水”果然被哗啦啦地提了上来，效率肉眼可见的高。
胤禛看得眼中异彩连连。他是知道农事艰难的，尤其是灌溉，往往耗费大量人力。若此物真能推广，于农事大有裨益！
“造价如何？可易制作？”他立刻抓住了关键。
旁边一个老木匠连忙回话：“回皇上，用的都是寻常木料，齿轮稍微费点工，但熟手木匠一看就会，造价不高，普通农户几家合伙就能置办一个！”
胤禛抚掌笑道：“好！此事利国利民！苏培盛，传朕旨意，着工部选派巧匠，跟随这几位老师傅学习制作此物，先在京郊皇庄试用，若效果确实好，便绘图造册，发往各地官府推广！”
“嗻！”
几个老农和工匠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只是被皇后娘娘召来问问农具的事儿，没想到竟能得见天颜，还能让自己的手艺被朝廷推广！几人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胤禛看着安宁，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去鼻尖的木屑，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和骄傲：“朕的皇后，整日里就琢磨这些？”
安宁拍开他的手，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语气理所当然：“不然呢？跟她们似的，天天琢磨怎么从你身上刮点好处，或者怎么给别人下绊子？没劲。”
她走到沙盘前，指着直隶一带：“水利工程也在按计划推进，不过我发现个问题。征发民夫服徭役，虽然能给点口粮，但耽误农时，而且积极性不高。我在想，能不能稍微提高点报酬，或者允许以钱代役，再用这笔钱雇佣那些农闲时的劳动力？这样既不误农时，做工的人为了钱也会更卖力，工程质量和进度可能更有保障。”
胤禛沉吟片刻，点头：“此法可行。前朝也有类似‘募役法’，只是执行起来易生弊端。此事朕让户部仔细议个章程出来，你帮朕盯着点。”
“好。”安宁应得干脆。她就喜欢这种直接讨论事情、解决问题的感觉。
除了农具和水利，安宁还对太医院下了手。
她发现太医院的医官们，医术是有的，但多数只服务于皇宫贵族，对民间常见病、流行病的研究和药品储备不足。而且医术传承封闭，很多好方子都藏着掖着。
她以皇后的名义，在京城设立了一家“惠民药局”，名义上是施药义诊，实际上是她推行新医疗理念的试点。她要求太医院定期派医官去轮值，记录常见病症和用药效果，还将一些经过验证、疗效确切的成药方子（比如效果更好的金疮药、治疗风寒的成药丸等）标准化，准备时机成熟时推广到地方州县。
一开始，太医院那帮老头子还挺不乐意，觉得皇后娘娘这是瞎折腾，有失体统。直到安宁拿出几份结合了《伤寒论》和她自己（以及三七数据库）见解的、关于时气（流行病）预防和治疗的条陈，里面提出的“隔离”、“消毒”等概念和方法，让几位院判大人看得目瞪口呆，惊为天人，这才彻底服气，乖乖听令行事。
胤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她从不结党营私，从不干涉官员任免，更不对前朝政事指手画脚。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些看似细微，却真正关系到百姓生计和福祉的“小事”上。
她不要权势，只要做事。
而恰恰是这份不贪恋权势的纯粹和远超常人的见识，让她赢得了包括他在内，越来越多人的尊重和真心信服。
晚膳时分，胤禛看着对面正认真挑着鱼刺的安宁，忽然开口：“今日朝上，有几个御史拐弯抹角，说皇后娘娘总召见外男（指工匠农夫），于礼不合。”
安宁头也没抬，把挑好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语气平淡：“哦，那你把他们名字记下来。”
胤禛挑眉：“记下来作甚？”
安宁终于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特别“贤良淑德”的微笑：“下次哪里要修水利、推广新农具，就派他们去当监工，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顺便看看‘外男’们是怎么用双手吃饭的。”
胤禛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目光柔软：“好，都听皇后的。”
他知道，他娶回家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后，更是一个能与他同心同德，共同守护这万里江山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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