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程，比来时快了不少。
龙辇宽敞，但安宁还是习惯性地缩在角落，手里捧着一卷胤禛随手给她的《水经注》看着，实际上是在脑子里跟三七梳理当前局势。
“姐姐，你真就这么回去啦？”三七还有点懵懵的，“那道空白圣旨，靠谱吗？”
安宁翻过一页书，心里回道：“圣旨本身是死的，废后、清洗后宫、亲自来请，还给了这么个‘大杀器’”
“那倒是……”三七拟态点头，“不过他看你的眼神，还是黏糊糊的。”
安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三七：“明白！搞事业！姐姐冲鸭！”
胤禛坐在另一侧，手里也拿着奏折，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安宁。她安静看书的样子，和当初在御书房时一般无二，仿佛这几个月惊心动魄的逃离与追寻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隐藏锋芒、小心翼翼谋求出宫的奉茶宫女。
这种认知让他既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又有一丝难以掌控的忐忑。
“在看什么？”他放下奏折，开口问道，试图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
安宁抬起头，扬了扬手里的书：“《水经注》，看看前人对各地水系的记述，或许对日后兴修水利有些参考。”
又是为了民生。胤禛心中微动，顺着她的话道：“直隶春旱，你之前提的法子，朕已命户部工部着手去办了，只是推行起来，阻力不小。”
安宁合上书，认真道：“新法推行，触及旧有利益，有阻力是必然。关键在于执行和监督。陛下可考虑选派得力干员，成立专项督查小组，直接对您负责，定期汇报进度，核查钱粮使用情况，并对执行不力的地方官员予以严惩。同时，也可在推行较好的地区树立典范，给予嘉奖，让其他地方看到实效，自然愿意跟随。”
她侃侃而谈，思路清晰，直接点出了问题的核心和解决方向。
胤禛听得目光越来越亮。这些方法，与他心中一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系统可行。
“督查小组……树立典范……”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若有所思，“此法甚好。”
他看着安宁，忍不住感叹：“若满朝文武，都能如你这般，既知民间疾苦，又懂施策之法，朕何愁天下不治。”
安宁垂下眼睫，语气平淡：“陛下过誉了。民女只是旁观者清。”
他看着她疏离的态度，心里那点因为政务讨论而升起的火热，又凉了下去。她知道怎么帮他治国，却依旧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路还长。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回到紫禁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又完全不同。
安宁没有再回茶房，也没有去御书房当值。胤禛直接将养心殿的一处僻静偏殿拨给了她居住，名义上是“协助整理古籍，以备咨询”，实际上给了她极大的自由。那道空白圣旨，被她仔细收在一个紫檀木盒里，放在了枕边。
苏培盛对安宁的回归表现得极其自然，仿佛她只是出门休了个长假。他亲自带人布置偏殿，一应物品都用的是最好的，态度恭敬得近乎小心翼翼。宫里其他奴才更是噤若寒蝉，谁不知道这位安姑娘是皇上亲自追回来的，连皇后都因此倒了台，谁敢怠慢？
后宫更是死一般的寂静。经过一番清洗，剩下的人都学乖了，别说来找安宁的麻烦，连打听都不敢多打听一句。华妃据说在自己宫里砸了一套瓷器，但也仅此而已。
安宁乐得清静。她每日除了翻阅胤禛让人送来的各类典籍、奏报副本，就是偶尔被胤禛传唤去讨论政事。她提出的建议往往一针见血，给出的方法也颇具可行性，胤禛对她越发倚重。
这日，胤禛正在为西北军粮转运效率低下而烦恼。传统的漕运和陆路运输，损耗大，速度慢，成本高昂。
安宁看着地图，听着胤禛的叙述，忽然开口：“陛下可曾考虑过海运？”
“海运？”胤禛皱眉，“前朝虽有尝试，但风险极大，风波难测，且我朝于海船建造、航海技术方面，并无太多积累。”
“风险与收益并存。”安宁指向地图上的海岸线，“若能打通从江南直抵津门（今天津）甚至更北的海上粮道，借助季风和洋流，其运输效率和载货量，远非内河漕运可比。初期可组建小型船队进行探索性航行，积累经验，改进船只。同时，可招揽闽浙等地熟悉航海的渔民、船工，给予优待，鼓励他们投身海运。技术可以学，经验可以积累，但若因畏惧风险而固步自封，则永远无法突破瓶颈。”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开通海运，不仅是运粮。日后若能发展起来，与海外诸国互通有无，引进新的作物、技术，于国于民，皆是长远之利。”
胤禛盯着地图，眼神闪烁不定。安宁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海运，这确实是一个大胆而富有前瞻性的想法。虽然困难重重，但潜在的收益……太大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安宁：“此事，交由你牵头去调研，需要什么，直接跟朕说。”
他竟然真的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她！虽然只是前期调研，但这信任和放权的力度，已然惊人。
安宁心中也是一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放权，随即涌起一股热流。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开始施展抱负，为她所爱的这片土地开辟新可能的机会。
她迎上胤禛的目光，眼中充满了认真和跃跃欲试的光芒。
“是，陛下。”
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光彩，胤禛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留住她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这片广阔的天地，和实现抱负的无限可能。
他微微勾起唇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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