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股彻骨的凉意,砸在废弃巷道的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像一块吸饱了水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这城市偏僻的一角。
安宴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高跟鞋踩过积水,只想快点穿过这条近道,回到她那辆停在街口的、温度适宜的车里。今天的并购案谈判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她需要安静,而不是这阴冷潮湿的嘈杂。
然而,嘈杂声还是蛮横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是巷子更深处,几声猥琐的哄笑,夹杂着拳脚落在肉体上的闷响,还有一句含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辩解。
她本不该管闲事。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执掌庞大集团的女总裁,她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尤其是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可就在她目不斜视准备快步走过那个堆满破烂杂物的拐角时,视线不经意地一扫,脚步却顿住了。
角落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蜷缩在地上,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泥污和刺目的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残破梅花。他双手死死护着头,露出的手腕纤细苍白。有人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脸——
刹那间,安宴对上了一双眼睛。
眼尾泛着惊人的红,湿漉漉的长睫下,那双瞳孔颜色极深,像是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此刻盛满了惊惶、无助,还有一丝濒临破碎的绝望。像极了她在北欧森林考察时,偶然见过的那只被猎犬围堵,无处可逃的幼鹿。
纯粹,易碎,猛地撞在了安宴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某处心防上。
“妈的,小子还挺硬气!把钱交出来!”一个黄毛混混又踹了一脚。
少年闷哼一声,身体蜷缩得更紧,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安宴皱了眉。她不是冲动的人,但眼前的情景,让她胃里一阵不适。或许是那少年过于出色的容貌放大了这种欺凌的残酷,或许是那眼神里的纯净与周遭的污浊对比太过强烈。
她几乎没有犹豫,冷静地掏出手机,对着那边按下了快门,闪光灯在昏暗的巷子里猛地一亮。
“已经报警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常发号施令的清冷和笃定,穿透雨幕和哄闹。
那几个混混被闪光灯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昂贵套装、气场冷冽的女人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子。他们显然不想惹麻烦,互相对视几眼,骂骂咧咧地扔下几句狠话,迅速作鸟兽散。
巷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安宴收起手机,走到那少年身边,微微俯身:“能站起来吗?”
少年似乎还沉浸在恐惧中,抬起那双泛红的眼,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哆嗦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他试着动了动,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安宴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扶着我。”
少年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冰凉的手指,搭在她温热的掌心,借力摇晃着站了起来。他比安宴高半个头,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谢……谢谢姐姐。”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那声“姐姐”叫得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
安宴没应声,只是扶着他,一步步走出这条令人窒息的巷道。他的重量半倚在她身上,很轻,带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气,混着血腥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叫来了私人医生处理伤口,好在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并未伤筋动骨。
医生走后,少年拘谨地坐在客厅宽敞的沙发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是安宴助理临时买来的简单白T和运动裤,穿在他身上依然显得清隽挺拔。他低着头,露出脖颈一段白皙的皮肤,乖巧得不像话。
“我叫侯明昊。”他小声说,再次抬起头看向安宴时,眼里充满了纯粹的感激,“今天真的……多亏了姐姐。不然我……”
“举手之劳。”安宴打断他,递过去一杯温水,“以后走夜路小心点。”
侯明昊双手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安宴的手指,冰凉的温度让她微微蹙眉。
“我是来这边上大学的,”侯明昊捧着水杯,小声解释,“刚才……是遇到坏人抢钱。”
安宴“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她对他的来历并不十分感兴趣,救他,更像是一时兴起,或者说,是那双眼睛带来的短暂迷惑。
然而,这迷惑却似乎有了延展性。
第二天傍晚,安宴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疲惫地回到办公室,赫然发现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助理说,是一个叫侯明昊的少年送来的,等了很久,见她一直在忙,留下东西就走了。
安宴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金黄喷香的鸡汤,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纸,字迹清秀工整:“姐姐,谢谢你昨晚救我。这是我熬的汤,对身体好。希望你不要太累。——侯明昊。”
她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地鲜美。
从那以后,侯明昊仿佛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她的生活。
他总会适时地出现,带着煲好的汤或糖水,说是报答她的恩情。他记得她挑剔的口味,记得她畏寒,会在她手指冰凉时,不由分说地将暖手宝塞进她手里,那暖手宝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他甚至知道她怕打雷,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深夜,她独自在书房处理文件,他敲开门,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轻声说:“姐姐,别怕。”然后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安静地陪着她,直到雨歇雷停。
他叫她“姐姐”的声音,总是那么干净,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安宴习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身边围绕的多是有所图谋的人。侯明昊的出现,像一道温暖无害的光,照进她冰冷规整的世界。她默许了他的靠近,甚至在他提出想去她公司实习,学点东西时,她也轻易地答应了,给他安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
她开始觉得,有这个“弟弟”在身边,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