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征兆。
林羡把帆布包顶在头上，仍挡不住斜飞的雨丝。她缩在沈氏总部侧面的花坛边沿，像被丢弃的纸团，脚尖一下一下蹭着地面。手机屏幕早被水汽糊花，她胡乱划拉几下，时间停在八点四十七——距离报到截止还有十三分钟。
"完了，第一天就迟到。"她苦笑，心里却想的是另一张面孔：沈知遥。
人事发放入职手册时，附上了一张集团高管的合影。沈知遥站在最中间，白衬衣，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银质领针，冷光闪到镜头外。林羡只扫了一眼，便记住了那双眼睛——像冬夜的海面，平静下藏着暗涌。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大雨里先撞见那双眼睛的主人。
黑色长柄伞撑过来，雨声瞬间被隔出一方寂静。沈知遥微微俯身，伞面完全倾向她，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幕里。
"新来的实习生？"
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嘈杂。林羡抬头，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视野里只剩那张被雨雾柔化的脸。
她愣了两秒，才点头。
"林羡，市场部今天报到。"
沈知遥"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她被雨水浸得透湿的衬衫，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跟我进来。"
那语气不是征询，倒像陈述既定事实。林羡来不及客套，就被对方轻碰手肘，带着往大堂里走。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雨鞋踩上去发出细微吱呀声。林羡低头，看见自己和沈知遥的倒影：一个狼狈，一个挺拔；一个像被水浸透的草，一个像不可攀折的冰。
电梯门合拢，镜面不锈钢映出两人并肩的影子。沈知遥按了二十七楼，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林羡用余光偷看，忽然觉得那手指很好看，好看得近乎无情。
"会感冒。"
沈知遥忽然开口，同时伸手替她拂去额前碎发。冰凉指腹擦过皮肤，像雪粒滚进领口，林羡呼吸一滞。
"谢谢沈总。"
"你认得我？"
"入职手册上有照片。"
沈知遥淡淡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照片比本人好看？"
林羡被问得措手不及，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她想，这人怎么能在电梯里，用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不，本人......更好看。"
声音低到尘埃，却足够对方听清。沈知遥侧目，视线在她涨红的耳尖停了一秒，随即收回。
电梯"叮"一声到达。
门开的一瞬，外头的忙碌景象扑面而来。秘书办的人抱着文件来回穿梭，见沈知遥出来，纷纷侧身让路。林羡跟在她身后半步，像被自带气场的风墙护着，一路畅通无阻。
"阮秘书。"沈知遥抬手，一名干练女子快步走近。
"带她去人事，走特批通道，五分钟办好工牌。然后送一套干净衬衣到市场部，S码。"
林羡怔住——她连自己的尺码都看得出来？
阮秘书同样诧异，却训练有素地点头："好的沈总。"
沈知遥回头看她，目光像确认什么，又很快移开。
"九点整，来我办公室。"
"啊？"
"不是要报到？"沈知遥抬腕看表，"你还有十二分钟。"
说完，她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高跟鞋声清脆，一下一下，像敲在林羡心口。
......
人事流程被压缩成不可思议的五分钟。林羡捧着还带着塑封温度的工牌，被阮秘书领进一间小型休息室。桌上摆着折叠整齐的白衬衣，标签已被剪掉，似乎早预备好。
"沈总吩咐的，您换上吧，别着凉。"阮秘书笑得客气，却在关门那刻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能让工作狂沈知遥亲自撑伞、特批、送衣服的新人，实在罕见。
林羡脱下湿漉漉的衬衫，指尖仍残留那冰凉触感。她忽然生出荒唐的念头：沈知遥是不是对谁都这么体贴？念头刚冒头，又被她掐灭——别自作多情，你是来工作的，更是来"拿东西"的。
镜子里的自己换上新衣，领口白净，袖口绣着极细的银线，像某种暗号。林羡深吸一口气，把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悸动压下，推门而出。
......
九点整，她站在"2701 总监办公室"门前，屈指轻敲。
"进。"
沈知遥没抬头，钢笔在文件上划出利落线条。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落在她肩头，像给冷漠轮廓镀上一层柔边。林羡走近两步，站定，双手交叠身前。
"沈总，我是林羡，来报到。"
沈知遥"嗯"了一声，依旧奋笔疾书。时间被拉得漫长，只剩纸张翻动与笔尖摩擦的细响。林羡屏住呼吸，不自觉数起对方睫毛——一、二、三......数到第七根时，沈知遥忽然抬眼。
四目相对。
林羡心口猛地一坠，像被人从高空推下，却迟迟撞不到地面。
"市场部本月重点项目，环宇国际的推广案，缺个做竞品调研的。"沈知遥把一叠资料推到她面前，"三天，我要看到完整报告。"
林羡双手接过，指尖与对方的短暂相触，像雪落滚烫皮肤，瞬间化开。
"明白。"
"会喝美式吗？"
话题跳跃太快，林羡愣住："会......一点。"
"那去煮两杯，一杯少糖，一杯不加糖。"沈知遥顿了顿，补一句，"不加糖是我的。"
林羡莞尔："好。"
她转身走向茶水间，步伐不自觉轻快。门合拢那刻，沈知遥放下钢笔，指腹轻触刚才与林羡相碰的位置，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像冰面裂开一道极细的纹。
......
茶水间宽敞明亮，咖啡机低鸣。林羡靠在操作台，看深褐液体缓缓滴入玻璃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目标：沈氏云端数据库，最高权限账号，项目书编号'C—27'。"
耳机里，那道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指令犹在昨日。
"林羡，别忘了你为什么来。"
她抬手按住胸口，心脏却背叛似地狂跳——为那一句"不加糖是我的"，为那半侧被雨水打湿的肩膀，为那一句"会感冒"。
咖啡液满，溢出苦味。林羡猛地回神，关掉开关。
"不能动心。"她低声警告镜子里的自己，却看见眼底一片迷茫。
......
午后的市场部忙碌异常。林羡抱着电脑窝在角落工位，指尖在键盘翻飞，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竞品数据。可每当她停手揉腕，目光总忍不住飘向走廊尽头——2701的磨砂玻璃门紧闭，像藏着诱人却危险的秘密。
傍晚六点，同事陆续离开。林羡把初版报告发送到总监邮箱，抄送沈知遥，然后盯着"发送成功"四个字发呆。窗外霓虹亮起，雨后的城市泛着潮湿的光。她收拾包准备走，屏幕忽然弹出一条新邮件——
发件人：Shen Zhiyao
标题：re：竞品调研初稿
内容：
"数据框架尚可，细节明天九点到我办公室当面过。——沈"
林羡盯着那短短一行字，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玻璃。她抬手捂住脸，却掩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完了。"她喃喃，"这下真的完了。"
......
夜里十点，末班地铁。林羡靠在车厢连接处，耳机里循环着一首老旧情歌。隧道灯影掠过，她忽然想起沈知遥撑伞时，自己偷看到的画面——对方右耳有一颗极小的黑痣，藏在耳廓后，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那画面像暗号，烙进脑海。
她闭眼，却再也关不住翻涌的情绪——
"沈知遥，如果我先遇见你，而不是任务，该多好。"
列车呼啸，载着这句无人能听见的叹息，驶入更深更黑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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