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念舟几乎是一路小跑，直到彻底远离了那个市民公园，身后那种如芒在背的、被某种大型危险生物盯上的微妙感觉才逐渐消散。他放缓脚步，回头望了望，确认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小径尽头并没有人跟上来，这才长长地、真正松懈地吐出了一口气。
肾上腺素带来的微亢奋感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运动兼精神紧张后的虚脱感，以及……一阵饥饿感。
早上那个巴掌大的奶香小面包早就消耗殆尽了。他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果断决定放弃今天摆摊的宏伟大业。反正日头已近正午，不如直接去解决民生问题——干饭要紧。
他重新挎好那个深蓝色的帆布包，腋下夹着小马扎，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的树荫溜达。周末的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喧嚣鼎沸。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从各种小店里飘散出来，混合着汽车尾气的淡淡味道和夏日空气特有的温热气息，交织成一副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字号重庆小面”馆子前。店面不大，门脸朴素，甚至有些陈旧，门口挂着半截被油烟熏得微微发黄、油腻腻的透明塑料门帘，随着进出的人流轻轻晃动。人未进，一股霸道浓烈、麻、辣、鲜、香交织的复合气味已穿透门帘，强势地钻入鼻腔，勾得人食指大动。里面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食客们嗡嗡的交谈声、以及后厨灶火轰鸣和炒勺颠动的热闹声响。
这种充满了烟火气和生命力的地方，让他感觉格外踏实和安心——至少比面对那个金光璀璨却又晦气缠身的诡异男人要安心一万倍。
他伸手撩开那略显粘腻的门帘，弯腰钻了进去。一股更加强劲的冷气混合着加倍浓郁的椒麻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暑气。店里几乎座无虚席，大多是附近的熟客和周末出来打牙祭的上班族，人声鼎沸。他熟门熟路地穿过略显拥挤的桌椅，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空位坐下，将帆布包和小马扎一股脑儿塞到桌子底下，给自己腾出些空间。
“老板，二两豌杂，多烫点青菜少要点面，再加个煎蛋，蛋要溏心的。”他声音不高，但在嘈杂的环境里吐字清晰，带着一种老主顾才有的熟稔。
“好嘞！二两豌杂多菜少面加溏心蛋！里边坐好，马上就得！”柜台后正在忙碌的老板娘嗓门洪亮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爽朗的笑意。
等待的间隙，渔念舟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质地粗糙的劣质纸巾，擦了擦额角和鼻尖因为小跑和紧张而沁出的细密汗珠，又擦了擦刚才不自觉握拳时掌心冒出的一点潮意。店里的喧闹声、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后厨猛火快炒的轰隆声，构成了一种嘈杂却无比踏实、充满鲜活生命力的背景音，像温暖的潮水，慢慢抚平了他心底最后那丝因那个白衣男人而升起的不安与诡异感。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手腕上那五枚温润的古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神渐渐沉淀下来。然而，那个男人的影像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那么磅礴纯粹的功德金光，得是积攒了几世的大善？可那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灰黑霾气，又是遭了多大的孽，或是被何等恐怖的存在纠缠，才会形成如此诡异的景象？而且，他那副浑然不觉、甚至笑得温良无害、眼神清澈的模样……
渔念舟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张俊美得过分、却又矛盾得令人心惊的脸庞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不想了，反正京州城这么大，人海茫茫，以后大概率是碰不上了。就当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撞见了个稀罕物。
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嘟嘟嘟”地连续震动起来，是那种他特意为极少数人设置的、急促的特别关心消息提示音。
谁啊？他认识的“客户”要么是单依那种吓破胆的，付完钱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就是一些非人类，沟通基本靠托梦或者特殊信笺。平时会给他发消息的，除了10086，也就只有……
他带着点懒洋洋的不情愿，从裤兜里掏出那只屏幕边缘有几道细微划痕的旧手机，用指纹解锁。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备注为“小面包”的联系人的信息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小面包：舟舟！！！我明天的航班回国！下午三点整落地京州国际机场T2航站楼！[航班信息截图.jpg]】
【小面包：快来接我！给你带了超~~级棒的礼物哦！[爱心发射biubiubiu.jpg]】
后面还紧跟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表情包，从旋转跳跃的小猫到疯狂飞吻的卡通娃娃，瞬间刷了满屏，活泼得几乎要溢出屏幕。
渔念舟看着那扑面而来的、几乎有点“吵”到他眼睛的消息，愣了两秒。小面包……金泰亨？
那个小时候脸蛋软糯得像刚出炉的小面包、眼睛又大又圆像黑葡萄、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颠颠地跑、被路边野坟里窜出的磷火吓到就能哇哇大哭着一头扎进他怀里、分开这么多年却还是隔三差五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和零食对他进行远程“轰炸”的发小？
他要回来了？
记忆深处那个带着婴儿肥的、模糊而可爱的小脸，瞬间变得清晰鲜活起来，甚至自动覆盖上了长大后那张被镜头追逐、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但一笑就会瞬间破功、露出标志性四方嘴的帅脸——金泰亨偶尔会臭屁地给他发些工作照或生活照，虽然他总是嫌弃地扫一眼就关掉，但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实是长得越来越……祸国殃民了。
渔念舟的嘴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几不可见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但很快又被他刻意地压了下去，恢复成平日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拇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带着点故意的冷淡。
【往生斋-渔：？】
【往生斋-渔：回来干嘛？国外混不下去了？】
【往生斋-渔：没空，明天要出摊。（冷酷无情.jpg）】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几乎是秒回，速度快得惊人。
【小面包：呜呜呜舟舟好冷漠！我心碎了！拼都拼不起来了！[心碎成八瓣然后被踩了一脚.gif]】
【小面包：才不是混不下去！是我想你了嘛！而且我最近写作灵感枯竭，急需回国汲取古老东方的神秘力量！你的往生斋就是我的缪斯源泉！】
【小面包：我不管！你必须来接我！不然我就直接打车去你店里堵门！带着我超~~大的行李箱！和超~~多的礼物！让你无处可逃！】
【小面包：[可怜巴巴对手指.jpg]】
渔念舟：“……”
他几乎能立刻脑补出金泰亨在手机那头，顶着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却故意撅着嘴、眨巴着大眼睛装可怜撒娇的样子。这家伙，从小到大就知道怎么精准地戳他软肋。明明怕黑怕鬼怕得要命，浑身汗毛都能竖起来，偏偏为了他那所谓的“写作灵感”，就爱死皮赖脸地往他这往生斋里钻，还美其名曰“贴近生活，寻找灵感”。
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感到一阵熟悉的头疼。一个移动麻烦源刚避开，另一个甩不掉、赶不走的“牛皮糖”又要黏上来了。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老板娘端着一个硕大的汤碗，稳稳地放在他面前。碗里是红油赤酱、香气极其霸道扑鼻的豌杂面，金黄油亮的煎蛋边缘焦脆，隐隐透出诱人的溏心，周围是满满的豌豆和喷香的杂酱，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令人食欲大动。
“您的面好嘞！小心烫，慢用！”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
食物的热气混着强烈的麻辣鲜香熏蒸到脸上，渔念舟深吸一口那霸道辛香的味儿，顿时觉得什么金光灰霾、什么发小回国，都先靠边站。
他拿起筷子，拌了拌面，回了一句。
【往生斋-渔：看情况。再说。】
然后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决定先专心对付眼前这碗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的重庆小面。
热辣滚烫的面条下肚，额角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舌尖被麻和辣刺激得微微发痛，却又畅快淋漓。所有的思绪和那点莫名的烦躁，仿佛都被这强烈的味觉体验冲刷干净了。
至于接机？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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