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夏日,午后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声浪穿透热雾,吵得人脑仁发胀。
在这片燥热中,一家名为「往生斋」的小店显得格格不入。黑檀木招牌被烈日晒得泛出哑光,沉静而低调。店门半掩,阻隔了外面滚滚热浪。推门而入,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时空——阴凉静谧,只有老式吊扇在头顶缓慢旋转,发出规律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味道,以及一丝难以名状的、凉沁沁的气息。店内陈列着各式纸扎元宝、香烛冥币,还有精巧的仿古工艺品,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店铺里面,渔念舟正窝在一把老旧的藤编摇椅里,睡得天昏地暗。他穿着一件普通纯白棉T恤,下身是洗得发白的宽松阔腿牛仔裤,一双长腿随意地支着,人字拖要掉不掉地挂在脚上。额前略长的黑发柔软散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睡颜安静时,那股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愈发凸显,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古画,与一身随意打扮形成奇妙对比。
忽然——
“哐当!”
店门被猛地推开,重重撞在门后的黄铜铃铛上,刺耳的巨响撕裂了一室宁静。
渔念舟几乎是弹射般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眼皮还没完全撩起,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已流畅滑出:
“欢迎光临往生斋。请问您是想要买点什么呢?还是说……为了别的来的呢?”
他眨了眨眼,长睫微颤,驱散最后一点睡意。视线聚焦在前台处的不速之客身上。
那是个打扮诡异的女人。时值酷暑三伏,她却裹着一件厚重的卡其色风衣,头上严实缠着暗纹纱巾,一副遮住半张脸的硕大墨镜架在鼻梁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惊慌失措又极力隐藏的诡异感。风衣下摆沾着干涸的泥点,纱巾边缘露出几缕枯黄乱发。
女人似乎被巨大恐惧攫住,完全没在意渔念舟的问候,跌跌撞撞冲到红木前台前,双手“啪”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一旁的老算盘微微晃动。她身体前倾,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尖利颤抖:
“你们这里!你们这里是不是可以收鬼?!我碰见鬼了!她、她每天晚上都缠着我!她想要我的命!想要我的命啊!”
她越说越激动,身体筛糠般抖动,风衣摩擦发出窸窣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
渔念舟微微蹙眉。不是因女人的话,而是担心她那一下拍得太重,震坏了台上那台包浆温润的老算盘。
他站起身,人字拖啪嗒啪嗒踩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一点。”
他走向店内一侧的老树根雕茶台,台上素雅白瓷茶具映着微光。拎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陶壶,壶嘴倾出清澈茶汤,水汽氤氲,一股清幽茶香悄然弥漫,似山间晨雾般涤荡心神。
他端两杯茶走回,将一杯轻轻推至女人面前。白瓷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细微轻响。“请坐,慢慢说。”他眼神示意旁边的圈椅,声音有种穿透恐慌的奇异冷静。
女人像是被他的沉静感染,又或是耗尽了力气,哆哆嗦嗦瘫进椅子里。她颤抖着手摘掉墨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眼底乌青深重的眼睛;又解开纱巾,露出一张苍白发青、写满惊惧的脸。渔念舟目光掠过她的面容,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并非因容貌,而是那脸色青白得近乎尸身,透着一股死气。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茶,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哆哆嗦嗦啜饮一大口。温热茶汤入喉,她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缓半分。
渔念舟也端起自己那杯,垂眸轻轻吹气。茶汤澄澈,映出他淡漠的眉眼。这并非普通茶叶,而是他特制的“静心凝神茶”,掺了少许安魂草粉末,对付心神涣散、惊惧过度的客户,向来效果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