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向来冷静睿智、甚至带着点天才式傲气的女婿工藤新一,此刻正像个被精心打扮的大型玩偶,僵直地坐在那把旧沙发上。而他的宝贝女儿兰,正围着他忙前忙后,进行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全副武装”:
工藤新一的脖子上,紧紧缠绕着一条厚厚的、与他一身成熟气质格格不入的粉蓝色毛绒围巾,几乎遮住了下巴。
他那打着绷带的左臂,被一个异常夸张的、边缘缀着可爱蕾丝花边的松软枕头(毛利小五郎一眼认出那是兰国中时最爱的抱枕)小心翼翼地垫着,固定在一个既诡异又似乎能最大限度避免牵扯的角度。
毛利兰正端着一杯插着吸管、冒着热气的牛奶,试图递到新一嘴边,嘴里还念叨着:“小心烫哦,我吹过了,来,啊——”
毛利小五郎足足愣了有五秒钟。他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从困惑(“我是不是没睡醒?”),到难以置信(“这是那个臭屁侦探?!”),最后定格为一种极度夸张、毫不掩饰的、仿佛中了彩票般的幸灾乐祸和嘲弄。
“哇哈哈哈——!!!” 标志性的大笑瞬间炸响,震得天花板似乎都在颤,“这不是我们日本警界的救世主、平成(令和)年代的福尔摩斯工藤新一吗?!怎么,几天不见,这么‘拉’了?变成需要人把屎把尿的三岁宝宝了?!”
他大踏步走过去,围着僵硬的工藤新一足足转了两圈,像在观赏动物园里新来的珍稀动物。他指着那条围巾和蕾丝枕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噗哈哈哈!这、这什么最新潮流?‘重伤员限定·少女心爆棚款’?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个安抚奶嘴来啊?我们家好像还有兰小时候用过的,哈哈哈!”
他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用一种扬眉吐气、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语气说道:
“哼!臭小子,你也有今天!以前破案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把我当人形扩音器,用那该死的麻醉针射我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副田地吧?嗯?”
“啧啧啧,” 他咂着嘴,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优越感,“看来没了我们家兰,你果然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鬼头嘛!离了兰你一天都活不了吧?” 这句话他特意拔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嘲讽完新一,他立刻转向兰,语气瞬间切换成心疼和不满:
“兰啊!你管这个臭小子那么多干嘛?他自己作死受伤,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你看你,忙前忙后的,多累啊!黑眼圈都出来了!”
“给他杯水喝就不错了,还喂饭?他手又没断!惯得他!真是便宜死他了!” 他一边说,一边嫌弃地瞥着新一脖子上的围巾。
然而,尽管嘴上骂得凶,毛利小五郎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对女婿伤势的观察和对女儿忙碌的心疼。他一边抱怨,一边粗声粗气地、带着别扭的关心问新一:
“喂,小子!要上厕所吗?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老子可以勉为其难、大发慈悲扶你一下!”(当然,以工藤新一的骄傲,他宁愿憋到内伤也绝不会答应这种“恩赐”)。
他又假装不经意地对兰说:“那个……咳,我认识个接骨院的老家伙,贴膏药很有一手,要不要……帮你问问?”
“爸爸!你不要再说了!新一他受伤了需要照顾!” 兰停下喂牛奶的动作,不满地瞪了父亲一眼。
毛利小五郎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照顾?我看你是把他当儿子养了!这小子命也太好了,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他酸溜溜地补充。
工藤新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隐忍:“爸爸……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没事。” 他试图强调“没事”两个字,以挽回最后的尊严。
毛利小五郎立刻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指着新一对兰说:“你看!他自己都说没事了!兰,你快歇着去!让他自己待着!这么大个人了还装什么柔弱!”
“不行!” 兰的回答斩钉截铁。
最终,在兰坚定的目光和新一无声的“求放过”眼神中,毛利小五郎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故意大声念叨着“女大不中留啊不中留”,一边揣上酒钱,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但他转身时嘴角那抹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充分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能看到那个不可一世、总是抢他风头的女婿被女儿“收拾”得服服帖帖,这简直是比破获大案还要令他身心舒畅的每日最佳娱乐节目。
客厅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视里综艺节目聒噪的背景音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张力。
兰细致地替他擦掉嘴角并不存在的奶渍,动作轻柔。工藤新一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心中那点被当众“羞辱”的窘迫和行动受限的烦躁,在兰专注的照顾下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的、需要沟通的渴望。
他等兰忙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的闷痛,用尽可能平静、理性的口吻开口,试图进行一场属于成年伴侣间的平等对话:
“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认真,“我理解你的担心,真的,也非常感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逻辑清晰的语言,“但是,我们能不能稍微……调整一下方式?这种‘完全禁锢’式的休养,效率其实很低。过度的保护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和焦虑,这并不利于伤口的真正恢复。”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做了一个保证的手势,眼神诚恳:“我保证,绝不进行任何剧烈活动,甚至连床都不下,只是处理一些核心的、必须由我过目的卷宗和报告,可以吗?”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提出的“新规则”,试图在养伤和保留一点自主权之间找到平衡点。
毛利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没有像新一预想的那样立刻蹙眉反对或者重申她的“安全条例”。相反,她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温和、甚至堪称“通情达理”的微笑,仿佛瞬间切换成了谈判桌上从容不迫的明星经纪人。
她轻轻擦了下手,语气平和得如同在讨论今晚的菜单:
“当然可以呀,新一。”
工藤新一微微一怔,心底刚升起一丝“谈判成功”的侥幸。
然而,兰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将他那点刚冒头的希望瞬间浇灭,寒意直透骨髓。
“这是你的自由嘛。” 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目光投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果你觉得在这里休息不好,压力很大的话……你可以回你自己家去静养。那里肯定更安静,更自在,没人打扰你工作。”
她的潜台词锋利无比——要么彻底接受她“柯南式”的无死角照顾,要么退回到仅仅是“青梅竹马”的物理距离。没有中间选项,没有折中地带。
工藤新一彻底僵住了。
他所有精心构建的理性论据、所有基于医学和心理学的分析,在兰这招精准狠辣的“釜底抽薪”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他以为他们是在谈判桌上争取各自的权益,没想到对方直接掀翻了桌子,给了他一个更残酷、更无法接受的选择。
这个选择的核心,根本不是“哪种休养方式更科学高效”,而是赤裸裸的 “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她精准地捏住了他最致命的软肋——那个名为“工藤新一”的躯体里,深植着无法治愈的、只对毛利兰生效的分离焦虑症。当年他宁可变小成柯南也要留在她身边,如今又怎么可能在受伤脆弱、最需要她气息安抚的时候,选择回到那个没有她的“自己家”?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足以让他呼吸不畅。
他看着她站在窗边的侧影,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轮廓。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选择”。工藤新一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一场可以靠逻辑和推理赢得的辩论。这是一场关于“归属”的宣判。
时间仿佛凝滞。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无聊的笑声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试图从兰平静无波的侧脸找到一丝动摇、一丝玩笑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她如同在法庭上陈述最终陈词的控方,给出了一个被告无法拒绝、也无力反驳的条件。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这半分钟里,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可能闪过了无数种方案:强行夺回手机?用案件的重要性说服她?甚至……示弱?但最终,所有的推理路径都冰冷地指向同一个、唯一可能的答案——他离不开她。
他需要她,远超过他所愿意承认的程度。这份需要,不仅源于爱恋,更源于灵魂深处根植的不安,只有她的存在才能抚平。
挫败感、无奈感、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并拿捏住的哭笑不得,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几乎是认命般地塌陷了一下肩膀,发出一声带着浓浓妥协意味的叹息。
然后,他重新抬起眼,目光没有看兰,反而落在他那只被蕾丝枕头小心承托着的、缠满纱布的左手。他抿了抿唇,用一种近乎嘟囔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别扭,却又足够让她清晰听见的音量说:
“……便当。”
“嗯?” 毛利兰没听清,终于微微侧过身。
工藤新一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糅合了成年人的尴尬、无可奈何的妥协,以及一种近乎纵容的宠溺,像个在糖果店讨价还价失败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孩子:
“今天的……晚餐便当……”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了些,“我想吃炸猪排。” 他避开了直接回答那个二选一的问题,但用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要求,给出了最明确无误的答案——他选择留下。
选择她。选择她的关心,她的“禁锢”,她的一切。
连同那份“效率低下”的照顾,他也甘之如饴地一并吞下。
毛利兰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如同猫咪成功捕获猎物般的亮光,那光芒深处是迅速融化的暖意和几乎要溢出的安心。但她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那份淡然,甚至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走向厨房,只留下一个背影,语气带着点“勉为其难”的纵容:
“受伤的人吃油炸食品不好消化。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又‘听话’的份上,” 她刻意加重了“听话”二字,“只能吃一小块。我去准备。”
工藤新一,再次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而这一次,他输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