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过宫川町茶屋后巷的青石板,空气中残留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凌厉剑气撕裂的寒意。上官雪急促地喘息着。左臂传来的阵阵锐痛让她眉头紧锁,她快速解开外层易容的伪装,露出一张因失血和剧烈运动而略显苍白的俏脸。
“还是…不行…”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颤抖,却绝非慌乱或崩溃。是沉重,是面对命运巨轮碾压般无力感的沉重。樱正造倒下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拼尽全力,剑光如练,试图挡下那致命的一击,却如同螳臂当车。历史的修正力,像京都古老的城墙一样坚固而冰冷,不容她轻易撼动。这种失败感,远比手臂上的伤口更让她感到刺痛。
她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痛反而让思维更加锐利。她闭上眼,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交锋细节瞬间回放:对方那诡异飘忽、仿佛融入夜色的步法,剑尖刁钻狠辣,专挑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和下盘攻击,那绝非任何正统的剑道流派,更像一种……在无数次实战生死边缘淬炼出来的、带着古老传承影子的杀人术。
力量沉雄,带着一股决绝的狠戾。这些亲身感受,远比任何现场遗留的间接痕迹都更加直观、更具价值。这是她唯一能带回的“战利品”。
她熟练地重新处理伤口,进行简易包扎,并迅速恢复成“上官雪”的易容。疼痛被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沉静如水。她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挫败、沉重和获得的情报都深深埋进心底。现在,她需要回到“舞台”上。
几天后,医院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
服部平次靠在床头,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不错,正和坐在床边削苹果的远山和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内容无非是“笨蛋和叶你差点削到手了”和“啰嗦平次你安静养伤吧”。
柯南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脚悬空,看似天真无邪地晃着,但镜片后的蓝色眼眸深处,是高速运转的思维齿轮,将案件的所有碎片反复拼凑、推演。
笃笃笃。
“请进。”和叶放下水果刀应道。
门被推开,上官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素雅得体的衣裙,气质沉静,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少了一丝血色,动作间,左臂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那精心包扎的伤口被巧妙地隐藏在衣袖之下。
“上官小姐?”和叶有些意外地站起身。
几乎是同时,服部平次原本懒散的眼神瞬间紧紧锁定在她身上。柯南也立刻停止了晃腿,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听说服部先生受伤,特来探望。冒昧打扰了。”上官雪的声音温和有礼,她微微颔首,将手中提着的一盒包装精美的京都点心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哎呀,太客气了上官小姐!”和叶连忙道谢,脸上露出笑容。
服部却直接切入主题,关西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审视意味,开门见山:“上官小姐来得正好!我们正好有很多疑问,想请教一下你这位‘恰好’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在现场的侦探。”
上官雪仿佛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锋芒和试探,神色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迎向服部,坦然道:“服部先生请问。”
就在这时,柯南用他那天真无邪的童音插话:“呐,上官姐姐~”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上官雪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好奇”,“那天晚上在先斗町,我们听到好大的打斗声跑过去之后,只看到了地上有奇怪的划痕,还有……”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赫然躺着一根鲜艳的红色丝线,“……这根红色的线线哦!”
他歪着头,眼神纯真得像不谙世事,话语却精准地如同手术刀:“上官姐姐,我记得你的剑柄上,好像也缠着这样的红色线线呢?是装饰品吗?”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服部的眼神更锐利了,和叶也捂住了嘴,惊讶地看着上官雪。
上官雪的目光落在那根红线上,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她甚至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无奈意味的苦笑,坦然承认:“果然……还是留下了痕迹吗。”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柯南和服部,声音清晰而稳定:“没错。那天晚上在宫川町茶屋附近,和凶手交手的人,就是我。”
这直白的承认让病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服部和柯南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解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服部立刻追问,语气急促:“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你怎么知道凶手会对樱正造下手?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上官雪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她斟酌着词句,给出了一个半真半假、却逻辑上能自洽的答案:“我并不知道他一定会下手。我在独立调查山能寺佛像失窃案时,发现樱正造先生的古董店存在一些……可疑的资金流动痕迹,怀疑他与销赃网络有关联。那天晚上,我本意是跟踪他,希望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或接头人。没想到……”她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意外”和“遗憾”,“却意外撞破了他被灭口的现场。”
她下意识地、动作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左臂,眉头因牵扯到伤口而微蹙了一下:“凶手的剑术……非常诡异,出手狠辣致命。我虽然尽力周旋,试图阻止他对樱先生下手,但……”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自责,是对自己未能改变历史的无奈,“最终还是让他得手了。我自己也因此受了点轻伤。抱歉,没能救下樱先生。”
柯南紧接着追问,童音里带着迫切的求知欲:“上官姐姐,你和凶手离得那么近,交手的时候,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或者他的剑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一点点都好!”他的大眼睛紧盯着上官雪,这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凶手的决定性特征。
上官雪迎上柯南的目光,摇了摇头,眼神坦荡(这是一个必要的谎言):“他动作太快了,像一阵风,而且当时灯光昏暗,面容实在看不真切。”她随即话锋一转,抛出了她亲身经历所获得的最关键情报,“但是,他的剑法……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流派。表面上似乎带着传统日本剑道的影子,可步法更加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攻击角度极其刁钻,几乎招招都冲着人体最脆弱的下盘和关节要害而去,追求的似乎不是胜负,而是最快、最直接的致命一击……那感觉……”她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在残酷实战中千锤百炼、改良过的古流剑术,带着一种原始的杀伐之气。”
这个描述精准而独特,瞬间在柯南脑中激起了火花。他听完后,大眼睛眨了眨,仿佛真的在努力思考。然后,像是忽然灵光一闪,他又一次把手伸进口袋,这次掏出的是一支质地温润的玉簪。
“上官姐姐,这个……”柯南将簪子递过去,眼神清澈,“也是那天晚上在附近发现的哦。是你的东西吗?”
上官雪看到那支玉簪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她伸出右手接过簪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指尖在簪身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紧紧握住,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再小心,还是会留下破绽,上官雪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道:“……是的。谢谢你,小朋友。”
几天后,山能寺的客堂内。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未解谜题的沉重感。
众人再次聚集,讨论着案件的进展。佛像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义经流和鞍马山的方向,但笼罩在凶手身上的迷雾依旧浓厚,那层关键的纱幕迟迟未能揭开。
正当大家苦思冥想之际,毛利小五郎猛地一拍面前的矮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双手抱胸,下巴微抬,脸上带着一种“真相尽在掌握”的自信光芒,炯炯有神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地射向安静坐在角落的上官雪。
“哼!我想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小五郎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凶手,就是你——上官雪小姐!”
“诶?!!”
“什么?!”
和叶和园子同时失声惊呼,两双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在小五郎和上官雪之间来回扫视,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呆了。龙圆和尚更是张大了嘴,一脸错愕茫然。
服部平次眉头紧锁:“喂喂,大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柯南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而被指控为凶手的上官雪本人,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先是明显地一怔,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
随即,那张易容后依旧美丽动人的脸上,浮现出啼笑皆非的无语神情。她甚至懒得立刻开口反驳,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精致的眉毛,身体放松地向后靠了靠,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毛利小五郎。
那姿态,那眼神,分明在说:“行,请开始你的表演,我听着呢。”
毛利小五郎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尽管他认不出来)那看傻子般的眼神,沉浸在自己的“完美推理”中,越说越起劲:
“首先,动机!”他伸出食指,气势汹汹地指向上官雪,“上官小姐,你自称是侦探,又说什么仰慕我名侦探毛利小五郎的名声?哼!这不过是你精心设计的幌子!你接近我们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山能寺那尊价值连城的药师如来佛像!你和那个死掉的樱正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你们合伙盗窃了佛像,现在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所以你才杀了他灭口!”他斩钉截铁,仿佛亲眼所见。
“其次,时间点!”他又竖起一根手指,“每次案发前后,或者关键线索出现的时候,你都会‘恰好’出现在现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你在暗中操纵一切!你在引导我们,或者说,你在监视我们,确保你的计划顺利进行!”
“第三!也是最关键、最无可辩驳的一点!”小五郎的音量再次拔高,手指几乎要戳到上官雪的鼻尖,“现场有明显的激烈打斗痕迹,凶手是个剑术极其高超的家伙!而你呢?”他上下打量着上官雪,眼神充满“洞悉一切”的得意,“你自己也亲口承认了,精通中国剑术,身手了得!完全符合凶手的条件!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报纸头条的画面,得意洋洋地开始脑补“证据链”:“还有!你受伤了对吧?大家都看到了!那根本不是和什么凶手搏斗造成的!真相是:那是在你和樱正造内讧时,被他临死反扑弄伤的!或者……”他眼珠一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更可能是你自己为了演苦肉计,博取我们的同情和信任,自己故意弄伤的!你身上的伤,就是你是凶手的最好证据!铁证如山!”
最后,他双手叉腰,昂首挺胸,以一声充满戏剧性的冷哼作为总结陈词:“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你,上官雪,才是杀害樱正造、觊觎佛像的幕后真凶!你杀害同伙,还想把罪名嫁祸给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义经流’传人!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毛利小五郎说完,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鼻孔朝天,仿佛已经将凶手绳之以法,就等着接受众人的掌声和崇拜了。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和叶和园子面面相觑,看看一脸“真相在握”的毛利小五郎,又看看自始至终都平静得诡异、甚至带着点“看戏”神情的上官雪。她们的小脑袋瓜被毛利这番听起来“环环相扣”的推理搅得有点晕,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好像……似乎……大概……有点道理?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动摇和困惑。
而被自己亲生父亲用手指着鼻子、用如此荒谬绝伦的理由指控为杀人凶手,上官雪——毛利兰的内心,此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
震惊: 爸爸?!你在说什么啊爸爸?!你知不知道你在指控谁?!
荒谬: 这简直是她二十七年人生里听过的最离谱、最可笑的笑话!指控女儿是杀害同伙的凶手?还为了佛像?她毛利兰?!
无语: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笑意混合着浓浓的无奈,像一股汹涌的浪潮直冲她的喉咙。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上官雪”那副高冷沉静的面具。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股想扶额叹息或者干脆大笑出声的冲动。这导致她的嘴角出现了近乎痉挛般的僵硬抽动。
她选择继续保持沉默,只是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看着毛利小五郎,其实不然,怕一开口,会笑出声来。
就在这尴尬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那个稚嫩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划破迷雾的利剑:
“毛利叔叔,你的推理漏洞百出哦!”
“啊?臭小鬼,你说什么?!”被打断“高光时刻”的小五郎顿时火冒三丈,不满地瞪向柯南。
柯南毫不畏惧,推了推眼镜,条理分明地开始反驳,逻辑严谨得不像个小学生:
动机不成立: “如果上官姐姐真的是凶手,她为什么要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还多次提供线索帮助我们破案呢?她应该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我们发现才对呀。而且,叔叔说她是为了佛像,”柯南看向小五郎,眼神犀利,“佛像现在还没找到,对吧?如果她是为佛像来的,她为什么要杀掉可能知道佛像藏匿地点的樱先生呢?这不是自断线索吗?很矛盾哦!”
时间线错误: “关于上官姐姐出现在现场的时间点,”柯南转向服部,“服部哥哥,你不是仔细勘察过现场的打斗痕迹了吗?根据痕迹学分析,当时是有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实力相当、使用利器的人在激烈对打,对吧?这证明了上官姐姐确实是在和凶手搏斗,而不是和不会剑术的樱先生‘内讧’。”
伤口的证据: 柯南的目光再次落到上官雪身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伪装,“上官姐姐的伤,是在左臂外侧,对吧?那明显是格挡对方攻击时留下的防御性伤口,角度和力度都符合高手对决的特征。如果她真的只是在和不会剑术的樱先生‘内讧’,怎么可能会留下这种专业的、由剑术高手造成的伤口呢?这反而强有力地证明了,她当时确实是在和一个真正的剑术高手生死相搏!”
决定性证据: 柯南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小手指向龙圆和尚,“叔叔,你完全忽略了最开始的起点!那封画着谜题、声称解开就能找到佛像的信,是在什么时候寄到山能寺的?”他看向龙圆。
龙圆和尚连忙点头:“是…是在毛利先生你们来京都之前,大概五天前就收到了。”柯南转向小五郎,语气带着一丝“这你都能忘”的无语:“那个时候,上官姐姐根本还没出现呢!难道她还能未卜先知,提前那么多天布局,就为了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义经流传人吗?这完全说不通嘛!”
上官雪的内心: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用着孩童的语调,却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掷地有声地一条条驳斥着爸爸那些漏洞百出的指控,字字句句都在为她辩护。毛利兰的内心:
‘还得是新一啊……’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的荒谬感和沉重。即使他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上官雪”,即使他不知道面具下是谁,他依然会基于绝对的事实、逻辑和证据站出来,为她说话,为她澄清。这份基于理性的信任和守护,穿越了时空和伪装,精准地击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份感动深藏在“上官雪”平静的面容之下,却在她心底激起涟漪。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身份,工藤新一(江户川柯南)守护毛利兰的本能,从未改变。
看着自家老爸被一个小学生(虽然她知道那是谁)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张着嘴“啊…啊…”半天,最后悻悻然坐下,还嘴硬地嘟囔着“小、小孩子懂什么……推理就是这么一回事嘛……总要有大胆的假设……”,兰内心的小人简直要笑到打滚了。她必须用钢铁般的意志力才能绷住脸,维持住那份高冷人设,不让一丝笑意泄露出来。
服部平次也适时点头,打破了小五郎的尴尬:“工…咳咳,柯南说的非常有道理。从现有的证据和逻辑链来看,上官小姐的行为模式,更符合一个独立调查案件、试图阻止罪行发生但不幸失败、并因此受伤的第三方。毛利大叔,你的假设…有点太跳跃了。”
一场由毛利小五郎主演的、荒诞不经的指控闹剧,终于在柯南逻辑的铁拳和服部的总结下,狼狈收场。
直到此刻,一直沉默的上官雪才缓缓站起身。她环视了一下表情各异的众人,目光在柯南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还带着点不服气的毛利小五郎身上。她的语气带着面对无理取闹者时的“无奈”:
“毛利先生的想象力,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但正如这位小朋友和服部先生所言,我与凶手并非同路,更无意染指贵寺的佛像。此事既已澄清,我就不再多留了。”
她再次向众人,尤其是龙圆和尚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就在转身背对所有人的那一刹那,那张易容后美丽却清冷的脸上,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那是“救命啊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的如释重负,混合着“我爸他真是个人才啊居然能想出这种推理”的哭笑不得,这丰富的表情如同昙花一现,在她迈出房门的瞬间便已收敛无踪,重新变回了那个神秘的“上官雪”。
门外,京都古寺悠远的钟声隐隐传来,如同历史的回响。前方的十字路口,迷雾依旧未散,但她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