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玄关一片昏暗。兰推开门,甚至没来得及换鞋,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工藤新一就站在阴影里,背靠着墙,双臂环抱。客厅落地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显然已等候多时。
毛利兰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顿住。
新一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锐利如鹰隼。无需开灯,他已然捕捉到一切:
眼睛: 尽管努力用化妆品遮盖,但哭过的红肿痕迹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明显,尤其是眼睑下方。
眼神: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带着明显的闪躲。
肢体: 身体瞬间绷紧,呈现出防御姿态,抓着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呼吸: 气息微乱,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滞涩。
时间: 比预计晚归半小时,且没有提前告知。
结论瞬间形成:她哭过,哭得很厉害。她在害怕,害怕被他发现,害怕他的追问。她这几天的异常——心不在焉、回答问题时的迟疑、看他时那偶尔流露的陌生感——在此刻找到了新的、更强烈的证据。
他没有立刻质问,而是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去接她手里的包,试图瓦解她的防御:“工作很累?怎么这么晚?”
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包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还…还好。就是收工晚了点。”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
新一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骤然沉了下去。温和的试探结束。
“兰。”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看着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兰几乎是本能带着一丝怯意地抬起了眼。
就在视线交汇的瞬间,新一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玄关的阴影里。那双深邃的蓝眸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要直接剖开她试图隐藏的一切。
“你哭过了。”平静的陈述句,毫无转圜余地。“为什么?”
“我没有……”反驳脱口而出,却虚弱得毫无说服力。
“兰。”他又叫了一声,这一次,语气里除了追问,竟带上了一丝清晰可辨的……受伤?“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欺负你?还是遇到了麻烦?”
他的语速加快,带着侦探特有步步紧逼的节奏,但底色的担忧浓得化不开,“你这几天一直不对劲。心不在焉,答非所问,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现在又一个人躲起来哭成这样。你到底怎么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途改变了方向,重重撑在她身侧的鞋柜上,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包围圈。“我是你丈夫。无论什么事,你都该告诉我。”
兰只是更紧地咬住了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沉默。
新一不再等待。他果断伸出手,轻柔却无比坚定地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完全抬起头,直面他审视的目光。
精心修饰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出狼狈的痕迹。眼睛红肿得厉害,像两颗饱受摧残的桃子,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她试图再次躲闪,但那双总是盛满温柔与坚韧的紫罗兰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新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见过兰的眼泪,因为委屈,因为担忧,因为离别,却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心碎。一种尖锐的刺痛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
“发生了什么?”他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眼下滚烫的皮肤,抹去一道湿痕,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碎什么,“告诉我。是工作?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还是……”他大脑飞速运转,排除着各种可能,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能解释她此刻的状态。
他的兰,没那么容易被击垮。
兰只是摇头,被他触碰的瞬间,强忍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不能说。那个真相太沉重,太荒谬,更夹杂着她此刻无法理清的、为他当年痛苦牺牲而生的剧痛,以及那份被最信任之人长久欺瞒的怨怼。她需要时间独自消化这份汹涌的情绪风暴。
“没……没什么……真的……”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试图偏过头去,“只是……回来路上……看了一部很悲伤的电影……”
“撒谎。”新一立刻打断,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却更加焦灼,“你看悲伤电影会哭,但不会哭到眼睛肿成这样,更不会看到我就躲成这样。兰,”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不容她逃避,“看着我。我是谁?”
“新……新一……”泪水滑落,滴在他的指尖。
“对,我是工藤新一,是你的丈夫。”他紧紧锁住她的视线,试图穿透那片泪水的迷雾,“我们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你现在这副样子,告诉我‘没事’?兰,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试图弯起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僵硬的面部肌肉只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新一沉默了。
那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地压在兰的心上。她几乎能听到他大脑高速运转时齿轮咬合的咔哒声——他在分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丝声线的颤抖,每一个不自然的肢体反应。这无声的审视比追问更让人窒息。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
一股强烈的本能驱使着她。兰猛地抬手,一个不带攻击性却极具效力的格挡动作,精准地劈开了新一撑在她身侧的手臂。
新一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动作,猝不及防下被推得向后踉跄半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的受伤。
就趁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兰猛地发力,从新一身旁的空隙冲了出去,穿过空旷的客厅,目标明确地冲向走廊尽头!
“兰!”新一在她身后厉声喝道。
但兰已经冲了进去,“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书房门在她身后紧紧关上,紧接着是门锁落下的、清脆又决绝的“咔哒”声。
兰背靠着实木门板,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强撑了一路的堤坝轰然倒塌,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将所有的呜咽和啜泣强行堵在喉咙里,只余下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书房里弥漫着他常用的须后水的清冽气息,书桌上还摊着他未看完的卷宗,一切都彰显着主人的存在。然而此刻,这个充满他气息的空间,只让她感到无边无际的孤独和一种被真相撕裂后的、深入骨髓的心碎。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手背和衣袖。
工藤新一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一动不动。
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结,脸色凝重得可怕。他没有立刻敲门,也没有试图强行破门。门锁落下的声音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而门板后那细碎而痛苦的抽泣声,更是像冰冷的丝线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抬起手,指关节悬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最终,沉重地放下。
她就近在咫尺,正经历着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巨大痛苦。而他,这个以破解谜题、洞察人心为傲的名侦探,却被一扇冰冷的门彻底隔绝在外。
他甚至不知道这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掌控欲和担忧在他体内激烈交战。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最终只是后退一步,背靠着走廊另一侧的墙壁,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紧闭的门,无声地宣告:他就在这里,他不会离开。
他需要答案,但他也给了她此刻需要的空间——即使这空间让他心如刀绞。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门缝里偶尔泄露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证明着门内那个世界的存在。
新一的眼神愈发幽深。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来自铃木园子。没有回拨,只是沉默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目光重新落回书房的门上,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有碰酒。他需要保持绝对清醒。
新一无意间扫过酒柜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放着一个极其眼熟的小小玻璃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里面残留着几颗白色的药片。新一的眼神骤然一凝,一丝锐利的光芒闪过。这瓶子……他以为早就处理掉了。
地毯上,泪水洇湿的痕迹尚未干透。毛利兰深深吸了几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残余的湿意。哭没有用。
她撑着门板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某种沉静的锐利。这个陌生的“家”,这个属于十年后自己的空间,此刻唯一能给她答案的,或许只有这个充斥着工藤新一气息的书房。
她需要了解,需要拼凑,需要理解这荒谬绝伦的十年。
她的目光扫过巨大的书架,最终落在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的皮质笔记本上。直觉驱使她将它抽了出来。
翻开扉页,熟悉的、属于新一飞扬而略显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关于APTX-4869及组织调查日志(绝密)》。
心脏猛地一沉。
接下来的时间,空气仿佛凝固。兰靠在书桌旁,一页一页,逐字逐句地读下去。指尖的温度随着阅读的内容一点点流失,变得冰凉。
“X月X日,热带乐园。被不明组织成员(代号:琴酒、伏特加)灌下毒药,身体出现剧烈灼烧感,随后失去意识……”
“X月X日,确认身体缩小至幼童状态。推测药物作用导致细胞退化。化名:江户川柯南。暂居毛利侦探事务所。”
“X月X日,为掩盖身份,与博士商议,对外建立‘工藤新一已死/失踪’推论。必须瞒过所有人,尤其是兰。风险太大……”
“黑衣组织架构推测:层级森严,成员以酒名代号互称。已确认:琴酒(行动组核心)、伏特加(其跟班)、贝尔摩得/Vermouth(立场复杂,与兰有特殊关联?)、Pisco(杯户城市饭店灭口目标,已处理)……”
“解药开发:博士与灰原(宫野志保,原组织科学家,代号雪莉)主导。临时解药副作用极大,剧烈疼痛,多次服用可能永久失效……” (看到这里,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纸页,指节泛白,印证了园子的话。)
“满月之夜双重计划:Vermouth设局试探FBI与灰原,我方将计就计……兰闯入险境!该死!!” (这一行字迹力透纸背,充满了后怕与愤怒。)
日志里夹杂着剪报、潦草的人物关系图、关于药物化学式的零碎笔记。冰冷、理性、充满了步步惊心的算计和如履薄冰的谨慎。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工藤新一绝不可能拥有的、浸透了黑暗与挣扎的十年记录。
她合上日志,胸口窒闷得几乎无法呼吸。目光转向书桌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锁是开着的。她迟疑了一瞬,拉开了它。
最深处,一个普通的硬纸盒。打开。
瞬间,兰屏住了呼吸。
一副熟悉的、属于“江户川柯南”的、边框有些磨损的黑框眼镜。
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变声器,边缘有焦黑和碎裂的痕迹,显然曾遭受过严重的损坏。
几张有些褪色的照片:少年侦探团在博士家笑得没心没肺;帝丹小学运动会上,她牵着小男孩的手;一张抓拍的,小小的“柯南”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不像个孩子。
最底下,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明显是儿童尺寸的深蓝色小西装外套。
“……”
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件小小的西装外套。冰凉的布料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她的神经。
不是梦。
不是失忆。
身体缩小……超越常识的毒药……长达一年的欺骗……以一个小学生的身份,每天、每时、每刻,生活在她身边……
“啪嗒。”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地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但她的表情是空白的,没有啜泣,没有哽咽,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离躯壳般的巨大茫然和冰冷。
无数被忽略、被遗忘、被“柯南就是聪明孩子”这个借口搪塞过去的细节,如同海啸般疯狂涌入脑海:
柯南和新一,永远、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
那个小学生在案发现场展现出的、远超年龄的敏锐观察力和近乎冷酷的推理逻辑。
他看着她的眼神——时而依赖,时而担忧,时而又深沉的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潭水,带着她读不懂的、属于成年人的痛苦和挣扎。
每次她无意中提起“新一哥哥”,他脸上那瞬间僵硬又极力掩饰的不自然表情。
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小学生”身份格格不入的成熟口吻和习惯……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总是用甜甜的声音叫她“兰内酱”、依赖她、信任她、陪伴在她身边的小男孩……就是她日思夜想、苦苦等待的工藤新一。
他以一种最荒谬、最残忍、也最无奈的方式,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为他流泪,听着她诉说思念,感受着她的担忧和无助……却什么也不能说。
巨大的冲击让她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试图汲取一丝温暖,但指尖依旧冰凉刺骨。
愤怒吗?有的。
为了他长久的欺瞒,为了他独自承担的痛苦,也为了那个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一样等待的自己。
心疼吗?汹涌澎湃。
那些苍白的面容,那些仓促的“回归”,那些他日志里轻描淡写带过的“副作用”、“剧痛”、“风险”……园子的话不再是道听途说,而是被这冰冷的证物和亲笔记录的血淋淋地证实了。他每一次短暂的“出现”,都是踩着刀尖在跳舞,都是在透支他回到她身边的可能。
苦涩吗?像黄连在嘴里化开,弥漫到四肢百骸。
十年后的自己知道这一切,并且原谅了他,甚至嫁给了他。但十七岁的她呢?刚刚经历了伦敦大本钟下告白、满心欢喜等待恋人归来的她呢?这份迟来的真相,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