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富丽堂皇与难堪彻底隔绝。走廊里铺着厚实吸音的羊毛地毯,脚步落下,无声无息。明亮的射灯将廊壁上的抽象画照得色彩分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薰的清冷气息,比客厅里那混合着香水、眼泪和破碎骄傲的空气要洁净得多。
我没有立刻离开。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此刻才仿佛寻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渐渐平缓下来。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也随着每一次呼吸而消散。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长期压抑、屈辱积累下的应激反应。今天,终于将那口浊气吐了出来。
帆布包洗得发白的带子勒在肩头,带来一种熟悉的、属于我自己的粗糙感。我与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终究是格格不入的。以前是,现在依然是,但心境已截然不同。过去是怯懦地想要融入却始终被排斥在外,如今是冷眼旁观,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里面隐约传来苏清清更加失控的哭声,夹杂着傅靳言压低嗓音的、烦躁的呵斥。听不真切,但可以想象那是一片怎样的狼藉。一千万的债务,傅靳言或许赔得起,但那份当着我的面被彻底撕碎的尊严,以及电话那头未知力量带来的恐惧,够他消化一阵子了。
我不再停留,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电梯间。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依旧没有声音,但我的脊背挺得笔直。
电梯镜面映出我的身影:简单的白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但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冷静。脸上或许还有一丝疲惫,但绝无过去的卑微与惶惑。
“背锅专业户的生涯,今天画上句号。”我在心里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不是结束,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属于林晚自己的开始。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我拿出手机,屏幕干净,只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我没有回拨,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屏幕暗下去。
走出公寓大楼,夏夜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烟火气。身后的建筑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吞噬着无数秘密和欲望。我头也不回地融入夜色,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与此同时,顶层公寓内。
客厅里的低气压几乎能凝出水来。
苏清清瘫坐在地毯上,妆容花得一塌糊涂,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凌乱不堪。她不再是那个娇弱可怜的小白花,更像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傅靳言那句“道歉”彻底击垮了她最后的幻想。
“靳言哥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让我向她道歉?!那个林晚!她算什么东西!她就是个替身!一个可怜的……”苏清清尖声哭喊着。
“闭嘴!”傅靳言猛地转身,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凶狠地瞪着她。那目光里的厌恶和烦躁毫不掩饰,吓得苏清清瞬间噤声,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傅靳言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感觉那领带像是扼住了他的呼吸。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曾几何时,站在这里,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但此刻,他只感到一阵寒意和失控的眩晕。
一千万的瓶子,碎了也就碎了。钱,他傅靳言不是赔不起。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林晚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神秘的电话。
“下次想替人出头之前,最好先搞清楚,对方是不是你真的能惹得起的。”
她凭什么这么说?那个一向唯唯诺诺、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林晚,凭什么敢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那个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他的私人助理不顾一切地打断他,用那种近乎惊恐的语气传达信息?
他回想起林晚拾起碎瓷片时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眼神,那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的语调,那步步紧逼、逻辑清晰的质问……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晚!
他认识的林晚,是那个会因为他不经意的一句关心而脸红半天,是那个被他斥责后只会红着眼圈默默承受,是那个即使被苏清清当面挑衅也只会笨拙地辩解几句的、苍白而乏味的影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傅靳言猛地想起,近半年来,林晚似乎确实沉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围绕在他身边。她变得疏离,眼神里时常有种他看不懂的东西。他当时只以为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或是终于认清了自己替身的身份而心灰意冷,并未深究。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心灰意冷,而是……一种蛰伏?一种冷眼旁观?
还有那个电话……助理只说了一句“傅总,总部来的紧急电话,关于……关于林小姐的,对方要求您立刻停止一切对林小姐不敬的行为……”语气里的惊恐做不得假。总部?哪个总部?傅氏集团的总部?不可能,父亲绝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林晚用这种语气警告他。
那只能是……一个连傅氏集团都不得不忌惮的“总部”。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傅靳言脑中逐渐成形:林晚,她根本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女!她隐藏了身份,潜伏在他身边?目的是什么?报复?还是……窥探傅氏?
想到自己过去是如何对待她的,那些轻蔑的言语,刻意的冷落,甚至纵容苏清清对她的欺辱……傅靳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林晚背后真的站着连傅家都惹不起的势力,那他现在面临的,就绝不仅仅是打碎一个古董瓶子的尴尬了!
“靳言哥哥……”苏清清见他久久不语,神色变幻莫测,又怯怯地开口,“那个瓶子……一千万……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傅靳言猛地回神,看向苏清清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厌烦。就是这个女人,愚蠢、善妒,今天若不是她非要炫耀那个瓶子,又试图污蔑林晚,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情管她的死活?
“怎么办?”傅靳言冷笑一声,语气刻薄,“你自己想办法!或者,去找你那群‘好哥哥’们帮忙?”
苏清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傅靳言不再看她,拿出手机,走到书房,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凝重:“立刻去查!给我彻底查清楚林晚的背景!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最近半年,她接触过什么人!要快!”
他必须知道,自己到底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而我,林晚,已经坐上了地铁。
车厢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我靠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内心一片平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熟悉的未知号码:
「处理好了?」
我回复了一个字:
「嗯。」
对方很快又发来一条:
「委屈你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我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委屈吗?当然是委屈的。三年替身,忍气吞声,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别人的剧本里。但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收起手机,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我知道,属于我林晚的星河,才刚刚开始点亮。
接下来,该轮到我,来执棋了。傅靳言,希望你喜欢我送你的这份“惊喜”。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