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留下的那几个名字和号码，像几根精准插入混乱线团的银针，暂时稳住了最岌岌可危的局面。
汇丰那边的贷款成功延期三个月，给了喘息之机。顶尖的公关团队介入，虽然没能立刻扭转舆论，但至少遏制住了品牌声誉的进一步崩塌，开始艰难地引导舆论，发布正面信息。
海外项目那边，工会的抗议活动奇迹般地暂停了，给了项目组重新谈判和调整策略的窗口期。
然而，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叶氏集团的根基已经被叶承泽蛀空了大半，资金窟窿比想象中更大。市场的信心一旦失去，重建起来难如登天。股价依旧低迷，每天开盘都是新一轮的煎熬。董事会里的暗流更加汹涌，几位原本中立的董事态度开始摇摆，私下里接触其他潜在投资方的消息不断传来。
真正的考验，是下个季度的海外债券发行。如果失败，资金链彻底断裂，叶氏这艘大船，很可能真的就要沉了。
我和叶廷渊几乎住在了公司。他负责稳住大局，应对各方股东和董事的压力；我则扎进财务部和项目组，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核算资产、寻找一切可能变现的优质业务、重新评估每一个项目的投资回报率，试图整合出一份足够有吸引力、能说服国际投资者购买叶氏债券的募资说明书。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就像是在一堆烂摊子里淘金，每一个数字都需要反复核对，每一个假设都需要谨慎论证。不断发现的新的隐藏负债和亏损项目，一次次打击着团队的士气。
我几乎不眠不休，眼睛熬得通红，大脑因为过度运转而时常嗡嗡作响。压力大到极致的时候，我会一个人跑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对着冰冷的墙壁深呼吸，把涌到眼眶的酸涩逼回去。
不能倒。倒了就真的完了。
陆夜偶尔会发来信息。不再是简单的新闻链接或表情符号，而是一些更具体的东西。
「西海岸那家对冲基金偏好绿色能源概念，募资书里可以把第三事业部拆出来重点讲。」 「负责你们债券承销的投行MD，喜欢雪茄，讨厌迟到。」
「股价跌破发行价30%时，可以考虑启动小额回购，稳定市场情绪，但别超过总股本2%。」
他的信息总是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像是一场及时雨，在我快要被数据和绝望淹没时，提供一丝方向和喘息。
我依旧很少回复。不是不想，是实在没有精力。但每一次手机亮起，看到那个名字，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都会稍微松动一丝。
我知道，他也在暗中动用陆家的资源和人脉，为叶氏斡旋。有些原本态度强硬的银行，态度莫名缓和；一些难啃的客户，重新回到了谈判桌。这些，我都从不同渠道隐约得知。
我们没有再见面。无论是餐厅还是公司楼下。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将彼此隔绝在这场风暴之外，却又通过冰冷的电波，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连接。
日子在高度紧张和焦虑中一天天滑过。
债券发行的日子越来越近。
最终的募资说明书厚得像块砖头。我和团队核对了最后一版数据，点击发送给承销商时，我的手心全是汗。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路演，询价，定价……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
叶廷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但眼神里的坚韧未曾改变。他拍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沉重的压力清晰地传递过来。
路演的第一站，在香港。
我作为叶氏的代表之一，需要向那些精明冷酷的国际投资者阐述叶家的未来，说服他们掏出真金白银。
站在台上，面对着下面一片黑压压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和无数双审视挑剔的眼睛，我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灯光打在身上，很热。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开了PPT。
开始讲述叶家的历史，我们的业务布局，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以及我们应对当前危机的策略……我的英语不算完美，甚至有些发音带着口音，但我尽量让每一个数字、每一句话都清晰、坚定。
说到关键处，我甚至临时发挥，加入了之前应对产品危机时的一些细节，试图展现叶家的韧性和诚意。
台下依旧安静，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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