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夏末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训练基地的玻璃窗上凝着薄薄的水汽,将窗外的黄桷树影晕染成模糊的色块。杨博文走进舞蹈教室时,左奇函已经站在镜前压腿了,黑色训练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指尖正轻轻叩着地板,节奏与音响里循环的节拍隐隐重合。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汗水的气息,十几个少年分散在教室各处,拉伸、记动作、纠正走位,彼此间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声音被空调的嗡鸣盖过,显得格外疏离。杨博文的目光掠过人群,与左奇函的视线在镜子里短暂相撞,又像受惊的鸟雀般迅速错开——自他们从北京回到重庆集训,公司的新规就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非工作需求不得私下交流,镜头前保持安全距离”,经纪人在全员大会上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
杨博文走到教室角落的把杆旁,开始活动脚踝。他能感觉到左奇函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温热的羽毛,轻轻扫过皮肤就立刻收回。三个月前在北京露营地,两人躺在草地上看猎户座星轨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那时左奇函的肩膀挨着他的肩膀,气息拂过耳畔,低声说着星轨交汇的概率,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而此刻,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整条星河。
“博文,过来跟我对一下这个走位。”队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杨博文应声上前,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镜中。左奇函正在和队友练习双人动作,抬手、转身、走位,每一个衔接都精准利落,可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拳的距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配合默契的同事,而非曾经彻夜长谈的挚友
杨博文的心轻轻沉了一下。他想起刚回重庆的第一天,在宿舍楼下遇到左奇函,他下意识地扬起嘴角想打招呼,左奇函却只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快步走过,连脚步都透着几分仓促。那瞬间的失落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他才知道,左奇函是被经纪人单独约谈过,反复强调了避嫌的重要性,“现在是上升期,任何不必要的联想都可能影响你们的发展”。
舞蹈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集合排练新曲。队形调整时,杨博文和左奇函被分到了相邻的位置,肩并肩站在第一排。音乐响起,杨博文跟着节奏抬手、跳跃,眼角的余光却总能瞥见左奇函的身影。他的动作比以前更标准了,力度也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是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有一个转身的动作,按照编排本该是两人手臂轻轻擦过,杨博文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却见左奇函猛地侧身,硬生生避开了他的触碰,脚步也因此乱了半拍。舞蹈老师皱了皱眉:“左奇函,注意走位,不要脱节。”左奇函低下头,说了声“抱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杨博文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休息间隙,大家纷纷散开喝水、擦汗。杨博文走到饮水机旁,刚接满一杯水,就看到左奇函也走了过来。两人并肩站在饮水机前,水流哗哗地响,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杨博文能闻到左奇函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在北京时一模一样,那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两人挤在书桌前一起整理星轨笔记的夜晚,想起杨梅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的滋味,想起成绩公布那天电话里抑制不住的欢呼。
“你的物理笔记……”杨博文忍不住开口,话刚说出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左奇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杨博文握紧了手里的水杯,指尖泛白,原本想说的“我还留着”“上面的便签我一直夹在观测本里”,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记得按时复习”。
左奇函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应:“你也是。”说完,他拿起水杯,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全程没有看杨博文一眼。杨博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水杯里的水渐渐变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下午是声乐课,练的是一首合唱曲。杨博文和左奇函的声部恰好互补,以前每次合练,两人总能通过眼神交流找到最默契的节奏,甚至能在不说话的情况下调整气息和音量。可今天,左奇函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完成一项机械的任务。当唱到副歌部分“跨越山海,初心不改”时,杨博文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他看向左奇函,却见对方紧紧盯着歌词本,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课后,经纪人把左奇函叫到了办公室。杨博文坐在训练室的长椅上,假装翻看乐谱,视线却一直追随着左奇函的身影。办公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到左奇函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委屈、有无奈,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挣扎,像被雾霭笼罩的星轨,模糊不清。
等左奇函从办公室出来时,眼眶有些发红。他没有回训练室,而是直接拿起背包,说了声“身体不舒服,先回宿舍了”,便匆匆离开了。杨博文想站起来叫住他,脚步刚挪动了一下,就看到经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他只好停下脚步,重新坐回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乐谱上的字迹,心里一片茫然。
晚上,杨博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宿舍里很安静,只有队友均匀的呼吸声。他拿起手机,点开和左奇函的聊天框,里面还停留在三个月前的对话——“北京见”“一言为定”。他编辑了一条消息:“你还好吗?”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删除键。他知道,现在的他们,连一句关心都成了奢望。
他想起白天排练时,左奇函避开他的那个转身,想起饮水机旁沉默的尴尬,想起合唱时他紧绷的侧脸。公司的规定像一把枷锁,锁住了他们的脚步,也锁住了那些曾经无比珍贵的时光。他知道经纪人是为了他们好,可那些刻意的疏远、强行的避嫌,却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耗着彼此的默契和情谊。
凌晨时分,杨博文悄悄起身,走到宿舍的阳台上。重庆的夜景很美,霓虹灯闪烁,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远处的群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抬头望向天空,城市的光污染太重,看不到星星,更看不到熟悉的猎户座星轨。他想起在北京的那个夜晚,左奇函指着天空说:“不管相隔多远,星轨总会交汇。”可现在,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观测本我还留着,星轨未变。”杨博文的心猛地一跳,指尖颤抖着回了一条:“草莓园的约定,我没忘。”发送成功的瞬间,他仿佛看到左奇函站在另一个阳台上,拿着手机,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夜风带着湿意吹过来,拂在脸上,有一丝凉意。杨博文知道,在公司的规定面前,他们暂时无法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无法肆无忌惮地聊天、打闹、分享心事。但那些一起熬过的夜、一起许下的承诺、一起追逐的梦想,就像刻在星轨上的印记,永远不会消失。
他握紧手机,望向天空。虽然此刻看不到星星,但他相信,只要初心不改,那些被雾霭锁住的光芒,总有一天会穿透云层,照亮彼此的方向。而他和左奇函的故事,也不会因为这短暂的避嫌而落幕——在山城的训练室里,在沉默的默契中,在对未来的期盼里,他们会一起等待,等待雾散云开,等待星轨再次交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