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济州岛带着一身海风与复杂心绪回到首尔，现实没有给文夕太多喘息之机。林导剧组的试镜结果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公司内部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肯定与压力并存，后续的合约谈判被提上日程，法务部开始与Star Line方面进行第一轮接触。与此同时，《悖论》的团体日程却依旧以不容置疑的节奏推进。

新专辑的概念影片拍摄定在江原道一处废弃的工业区。时值深冬，寒风裹挟着冰粒，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拍摄需要她们穿着单薄的、带有未来感光泽的连体衣，在生锈的钢铁骨架和破碎的水泥建筑间奔跑、对峙、做出各种高难度舞蹈动作。

文夕的腰伤虽已无大碍，但在这种极端低温环境下，旧患处依旧会隐隐作痛，关节也因寒冷而僵硬。每一次发力，都需要比平时耗费更多的意志力。镜头前，她必须展现出“悖论”概念所要求的冰冷疏离与内在挣扎，眼神要如同淬火的金属，肢体却要带着被无形之力撕裂的张力。

一场需要她从近三米高的生锈管道上凌空跳下，在落地瞬间接一个侧滚翻的镜头，连续拍了七条。前六次，或因落地角度不够完美，或因翻滚后的表情管理未能达到导演要求的“痛楚与麻木并存”而被喊“Cut”。刺骨的寒风几乎吹透了单薄的戏服，膝盖和脚踝在反复的冲击下阵阵发麻。

第七次，她爬上管道顶端，寒风呼啸，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下方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闭上眼，屏蔽掉身体的酸痛与寒冷，将自己完全交给角色——那个在虚拟与现实夹缝中挣扎的“她”。

跳！

身体在空中舒展开，如同折翼的鸟。落地瞬间，巨大的冲击力从脚底直窜头顶，膝盖和脚踝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但她没有停，借着那股力道，就势侧身翻滚，尘土与砂砾瞬间沾满全身。翻滚停止的刹那，她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从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中抽离，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Cut！完美！”导演兴奋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

工作人员连忙上前，递上羽绒服和暖宝宝。文夕被扶起来，手脚已经冻得有些失去知觉，嘴唇发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裹紧了衣服，走到监视器后看回放。

画面里的女孩，眼神里的绝望与空洞如此真实，以至于文夕自己看了都有些心悸。那不是演出来的，是身体在极寒与疼痛的极限状态下，自然流露出的生理性反应，被她捕捉并融入了表演。

“辛苦了，WenXi。”导演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赞赏，“这个眼神，绝了。”

文夕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

收工回到保姆车上，暖气开得很足，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膝盖和脚踝的刺痛感在温暖的环境下变得更加清晰。她蜷缩在座椅里，闭上眼睛，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费力地拿出来，是宋宇彬。他大概是从新闻或工作人员那里知道了拍摄的艰苦。

「江原道很冷，听说你们在拍外景。结束了吗？有没有冻到？」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拥抱的卡通表情。

看着那个小小的拥抱表情，文夕鼻子忽然一酸。一整天的寒冷、疲惫、疼痛，还有拍摄时必须维持的坚强与专业，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松懈的出口。她不需要诉苦，不需要抱怨，仅仅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和一个虚拟的拥抱，就足以让紧绷的弦松下来。

她慢慢打字，手指因为寒冷还有些不灵活：「刚收工，在回程车上了。是有点冷，不过拍摄很顺利。」

宋宇彬：「顺利就好。热水泡脚，姜茶驱寒，别嫌麻烦。膝盖和腰，回去让理疗师好好看看。」

他总是记得她那些旧伤。文夕心里暖烘烘的，回复：「嗯，知道了。宇彬哥今天工作也结束了吗？」

宋宇彬：「刚结束一个电台访谈。在想晚上吃什么。」

很日常的对话，却让她感到无比熨帖。仿佛他们不是身处光怪陆离的娱乐圈，只是一对普通的、会在收工后互相问候、商量晚餐的恋人。

文夕：「宇彬哥推荐过的那家参鸡汤，好像不错。」

宋宇彬：「那家确实好。不过今天你太累，别往外跑了。我让人炖了汤，晚点送到你宿舍楼下，让助理去拿。趁热喝，早点休息。」

他甚至已经安排好了。这种不动声色却周全细致的照顾，让文夕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没有再推辞，乖乖答应：「好。谢谢哥。」

放下手机，她把脸埋进温暖的羽绒服领口，嘴角不自觉地翘起。身体的酸痛似乎都减轻了些。

回到宿舍，果然有一份热气腾腾的参鸡汤等着她。汤色清亮，鸡肉炖得酥烂，带着红枣和药材的香气。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客厅里，Winter正抱着电脑看什么视频，音量调得很低。听到文夕回来的动静，她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个显眼的保温桶上。

“宋宇彬前辈送的？”Winter问，语气平淡。

“嗯。”文夕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Winter没说什么，只是合上电脑，起身回了自己房间。过了几分钟，她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药膏，扔到文夕旁边的沙发上。

“这个，缓解肌肉酸痛和跌打损伤效果不错。自己记得擦。”说完，又转身走了。

文夕拿起那支药膏，是某个很难买的德国牌子，据说对运动员的陈旧性劳损很有效。她握紧药膏，心里那点因为恋情曝光（在Winter面前）而产生的微小忐忑，被更深的感激取代。

夜深人静。文夕泡完热水澡，按照Winter的嘱咐擦了药膏，又喝光了剩下的参鸡汤。身体暖和过来，疼痛缓解，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

临睡前，她给宋宇彬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汤喝完了，很好喝。药膏也擦了。准备睡了。晚安，宇彬哥。」

宋宇彬几乎秒回：「晚安，文夕。好梦。」

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但每一个字，都落在她最需要的地方。

文夕关掉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是首尔永不熄灭的灯火。

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冬日的严寒是真实的，拍摄的艰辛是真实的。

可此刻心底这份被妥帖照顾、被默默关怀的暖意，也是真实的。

万人迷的光环之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付出与忍耐。但幸好，在这条孤独又耀眼的路途上，她并非孑然一身。

有前辈不动声色的指引，有队友别扭却实在的关心，还有……一份悄然生长、给予她无尽慰藉与勇气的，真实的心动。

她闭上眼睛，沉入安稳的睡眠。

明天，还有新的挑战。

但今夜，她已被温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