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

那夜街角克制的触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种子，在文夕心底无声地扎根、发芽，带着隐秘的甜与微微的痒。排练时，对着镜子拉伸，她会忽然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深夜独处，看着那包安神茶，唇角会不自觉上扬；甚至在面对新舞蹈那些令人头痛的“断裂感”时，心底也多了一分奇异的安定——这世上，总有一隅，是她可以暂时卸下防备，汲取温暖的。

然而，现实的浪潮很快拍散了这短暂的旖旎。林权泽导演电影的试镜，经由SM公司与Star Line的正式接洽，最终还是摆到了文夕面前。公司权衡利弊，认为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升个人品牌和演技口碑的机会，即便合作方是风评复杂的Star Line。试镜时间定在两周后，地点在济州岛一处僻静的海边别墅，据说是林导为了寻找灵感特意租下的。

与此同时，aespa新专辑的主打歌最终确定，名为《悖论》（Paradox）。舞蹈难度再上台阶，概念影片的拍摄也提上日程，需要成员们在极寒天气下完成高强度的户外表演。文夕的腰伤刚刚稳定，膝盖在阴冷天气里依旧会发出细微的抗议，身体和精神都绷到了极限。

出发去济州岛试镜的前一天，文夕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又一次“偶遇”了韩素熙。这一次，对方身边还跟着一位气场干练的短发女性，是韩素熙的经纪人。

“WenXi，听说你要去试镜林导的戏？恭喜啊。”韩素熙笑容依旧温婉，目光却扫过文夕略显疲惫的脸，“不过，Star Line那边……你还是多留个心眼。他们最近，动作不少。”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经纪人。

那位短发经纪人接过话头，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李成俊理事最近在接触几位有潜力的新人，开出的条件都很优厚。WenXi xi年轻有为，前途无量，选择合作伙伴还是要谨慎，别被一时的风光迷了眼。有些机会，看着是阶梯，说不定是滑梯。”

这话比上次在电梯里更直白，几乎是明示Star Line可能在用她“抬价”或“试水”，甚至暗示她可能并非唯一人选，只是对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文夕心里一沉，面上却保持平静：“谢谢前辈和欧尼提醒，我会小心的。”

回到车上，她疲惫地靠进座椅。韩素熙及其经纪人的话，与Winter之前的警告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这次济州岛之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不确定阴影。她不是为了争夺资源而去，但若果真成了别人博弈的幌子，甚至卷入更复杂的局面，绝非她所愿。

手机震动，是宋宇彬。他似乎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情绪低谷。

「明天几点的航班？济州岛天气转凉，记得带够衣服。」

简短的关怀，驱散了一些阴霾。文夕回复了航班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韩素熙经纪人的话简单转述，末了问：「宇彬哥，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宋宇彬的回复很快：「不是你想太多，是这个圈子向来如此。林导演是艺术家，但项目运作离不开资本。Star Line参与，水就不会清。你去试镜，只做一件事：拿出最好的表演给林导看。其他的，交给公司去斡旋，你自己不要过多牵扯，尤其不要私下答应任何事。」

他的冷静分析，让文夕乱糟糟的思绪清晰了不少。对，她的核心是表演，是抓住林导的认可。其他的漩涡，尽量远离。

「我明白了。谢谢哥。」

「嗯。专注演戏，其他的，有我。」

最后三个字，让文夕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不是“有公司”，而是“有我”。这承诺比任何具体建议都更有力量。

第二天，济州岛。海风带着咸湿的寒意，别墅坐落在悬崖边，视野开阔，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不绝于耳。试镜安排在下午，来的除了文夕，果然还有另外两位年轻女演员，一位是近期上升势头很猛的电视剧新人，另一位则是Star Line自家力捧的、以“电影脸”著称的艺人。气氛客气而疏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竞争。

林权泽导演比想象中更清瘦，穿着简单的棉麻衣衫，坐在面朝大海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文夕的资料，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沉静与疏离。他没有寒暄，直接让文夕表演指定片段——一个少女在得知至亲噩耗后，从麻木到崩溃，最终对着大海无声嘶吼的独角戏。

没有道具，没有对手，只有空旷的客厅和海浪的背景音。

文夕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她想起茶馆里宋宇彬说的“心理锚点”，想起自己腰伤复发时的无力与不甘，想起无数个在异国他乡感到孤独的瞬间……种种情绪沉淀、发酵。当她睁开眼时，眼神已然空洞，身体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慢慢地、僵硬地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翻滚的海浪。

然后，颤抖开始。从指尖，蔓延到肩膀，再到整个身体。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剧烈地滚动，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那是一种被巨大悲痛噎住喉咙、连宣泄都无能为力的绝望。最终，她猛地扑向冰冷的玻璃，额头抵在上面，肩膀剧烈耸动，依旧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与窗外海浪的咆哮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碎的共鸣。

表演结束，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海浪声依旧。

林导放下资料，看了文夕很久，久到文夕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表演失败了。然后，他极轻地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助理说：“把完整剧本给她一份。” 顿了顿，又补充，“结尾的处理，很有想法。”

没有多余的赞美，但这已经是极高的认可。另外两位女演员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试镜结束，文夕拿到了一份厚重的剧本。她没有停留，婉拒了李成俊“共进晚餐进一步聊聊”的邀请，以团队还有行程为由，迅速离开了别墅。

回程的飞机上，她抱着那份剧本，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心中却没有太多试镜成功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更复杂的思量。林导的认可是一把钥匙，但打开的是哪扇门，门后是通途还是更深的迷宫，犹未可知。

韩素熙的提醒，Winter的警告，宋宇彬的叮嘱，还有李成俊那看似热情却莫测的笑容……都在她脑海里盘旋。

手机屏幕亮起，是宋宇彬的消息：「试镜如何？」

文夕看着那简单的问句，忽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她按下通话键。

电话很快被接起，他低沉温和的声音传来：“喂？”

“宇彬哥，”文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依赖，“我刚结束……林导让我看了完整剧本。”

“嗯，慢慢说。”宋宇彬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有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文夕将试镜的过程，林导的反应，以及自己拿到剧本后那份沉甸甸的、夹杂着不安的复杂心情，缓缓道出。

宋宇彬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开口：“剧本是好剧本，林导的认可是硬通货。这是你的实力挣来的，该高兴。”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些，“至于Star Line和后续……既然SM已经介入，就让公司层面去博弈。你记住，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条件，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任何让你感到不安、或者需要你牺牲过多自主权的条款，都不要签。你有这个底气。”

他的话语，像定海神针，再次稳住了她有些飘摇的心神。

“嗯，我知道了。”文夕轻轻应道，心底那点不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晰的决心。

“累了就睡会儿，到了首尔告诉我。”宋宇彬的声音放柔。

“好。”

挂了电话，文夕将剧本抱得更紧了些。

济州岛的海浪声仿佛还在耳边，但机舱外，是平稳飞向目的地的航道。

成长的路上，总是一次次被抛入未知的海洋。

但这一次，她手中有了更坚实的桨，心底也有了可以靠岸的灯塔。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握紧桨，看清灯塔的方向，然后，勇敢地继续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