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被禁足后，京城的风似乎小了些，却总在暗处盘旋。沈沅这日去给太后请安，见慈宁宫的廊下少了几盆往年常开的茉莉，问起时，宫女支支吾吾说“被霜打了”。她指尖拂过冰凉的窗棂，知道那不是霜的错——太后心里的结，比深秋的寒意更重。
“皇上近来忙着西北战事，怕是没空来看您。”沈沅亲手为太后剥着橘子，“昨儿他还说，等战事平息了，就陪您去热河行宫住些日子，那儿的温泉最养人。”
太后没接话，只望着案上那串紫檀佛珠。那是康熙帝生前常戴的，珠子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你说，老四是不是真容不下他亲弟弟？”她忽然开口，声音像蒙了层灰。
沈沅捏着橘子的手一顿：“太后说笑了，皇上只是怕十四爷被小人蒙蔽，让他闭门思过，也是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太后冷笑一声，“当年在畅春园，若不是你拦着，他怕是连胤禵的骨头都要拆了。”
这话像根冰锥，扎得沈沅心口发紧。她垂下眼，看着橘子瓣上的汁水：“太后，当日若不是皇上当机立断，十四爷怕是早被那些八爷党余孽当枪使了。您忘了，当年黄河旧案，十四爷手里握着的军械清单，差点让多少百姓遭殃？”
太后猛地攥紧佛珠，指节泛白。沈沅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当年十四阿哥为了帮八爷党夺权，确实在军械上动过手脚，只是后来被胤禛压了下去，没让太后知道详情。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沈沅轻声道，“皇上护着您，也护着十四爷，只是方式不同。”
从慈宁宫出来，沈沅没直接回坤宁宫，而是绕到了宫墙下的夹道。
这里种着一排老槐树，是她刚入宫时最爱来的地方。
远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在树下徘徊，素色旗装，身形单薄，竟是许久未见的若曦。
“若曦？”沈沅有些意外。
若曦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局促，手里提着个食盒：“参见皇后娘娘。”她嫁去江南后，丈夫去年病逝，上个月才扶柩回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来给太后送些江南的新茶，刚从慈宁宫出来。”若曦低下头，“听说十四爷被禁足了？”
沈沅点头。
“他性子倔，怕是在府里待不住。”若曦叹了口气，“当年在八爷府，他就总说，四哥眼里只有江山，没有兄弟。”
“你也这么觉得？”
“以前是。”若曦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可去年我在江南，亲眼见了黄河溃堤，李卫大人查案时，从河底捞出的石碑上，刻着当年四爷督办时的验收日期——每一块石料都标着产地和监工姓名，清清楚楚。
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事，不是不在意，是放在心里比挂在嘴上更重。”
沈沅望着她，忽然想起当年若曦送来的那枚玉佩，想起她离开前提醒太子异动的事。这个曾深陷党争的女子，终究是看清了人心。
“太后心里不好受，你有空多来陪陪她。”沈沅道，“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或许比我说的管用。”
若曦愣了愣，随即点头：“是。”
两人道别后，沈沅沿着宫墙往回走，见墙角的阴影里蹲着个小太监，正偷偷往墙上贴纸条。
她示意身后的人噤声，悄悄走过去，见那纸条上写着“十四爷冤枉”，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
“谁让你贴的？”沈沅轻声问。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是……是十四爷府里的刘公公让小的来的，他说……说贴满九十九张，就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沈沅看着那些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纸条，忽然想起刚嫁给胤禛时，他为了让她开心，在府里的梨树上挂满红灯笼。
那时的风，似乎都带着甜味。
“把这些都揭了吧。”她对身后的宫女说，“去取些银子，给那刘公公送去，告诉他，十四爷若真有心，就该在府里好好反省，而不是做这些没用的事。”
回到坤宁宫，绿萼正捧着个锦盒等她：“福晋，这是李卫大人从江南送来的，说是在河道总督府搜出来的，上面有您的名字。”
沈沅打开锦盒，里面是支玉簪，簪头雕着朵桃花，正是当年她在江南弄丢的那支。
她记得那时刚和胤禛吵过架，赌气把簪子扔在河里，没想到竟被河道总督的人捡去，藏了这么多年。
“李卫还说，”绿萼补充道，“从总督的日记里发现，当年八爷党曾想借这支簪子做文章，说您与江南盐商有私情，是四爷拦下了，让人把簪子寻了回来，却一直没告诉您。”
沈沅捏着玉簪，指尖冰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就像他对十四阿哥的包容，对太后的孝顺，都藏在那些未曾言说的细节里。
夜里，雍正帝回来时，见沈沅对着支玉簪发呆，笑道：“怎么？又想起江南的桃花了？”
沈沅抬头，眼眶微红：“皇上，您为什么不告诉臣妾？”
“告诉你什么？”他挨着她坐下，拿起玉簪簪在她发间，“告诉你当年有人想害你，让你睡不安稳？还是告诉你，朕翻遍了整条河，才把这簪子找回来？”
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角，动作温柔：“有些事，朕扛着就好。你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沈沅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宫墙暗影、故人心结，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或许永远无法让所有人满意，无法弥补所有裂痕，但只要彼此懂得，就足够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支桃花簪上，泛着温润的光。就像他们走过的路，虽有荆棘，却也总有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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