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熟悉的京城街道时,沈沅下意识地掀开了车帘。
街景依旧,只是往来行人的神色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想来太子被牵连的事已传遍全城,连空气里都透着股紧绷的气息。
胤禛先一步下车,回身扶她时,低声道:“别露声色,好戏才刚开场。”
沈沅点头,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帕子。那帕子上的桃花绣完了,针脚细密,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比江南的实景多了几分锋芒。
回府不过三日,朝堂上便炸开了锅。都察院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十四阿哥借查军械之名,勾结太子党余孽,意图构陷重臣(明着指胤禛,暗里却把太子也拖了进来)。
奏折里附了几份“证据”——正是胤禛从江南带回的、十四与太子舅父的密信抄件(实则是高手仿造,却足以以假乱真)。
“皇上,十四阿哥此举,分明是借整肃之名,行党争之实!”领头的御史声如洪钟,“若不严惩,恐动摇国本!”
十四阿哥当庭气得面红耳赤,连呼“冤枉”,却被接踵而至的“证词”堵得哑口无言——几个曾被他责罚过的兵部小吏,突然翻供,说曾见他私藏太子手谕。
胤禛立在朝班中,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事不关己。待御史们奏完,他才出列,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臣以为,此事或有误会。
十四阿哥年少气盛,或为小人蒙蔽,未必是有意构陷。”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皇上台阶,又坐实了“十四被蒙蔽”的定性,潜台词却更狠:他年纪轻没脑子,才会被太子党当枪使。
康熙帝沉吟片刻,最终下令将十四阿哥降为贝子,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太子则因“管束外戚不力”,罚禁足东宫三个月。
退朝时,胤禛被几个交好的大臣围住道贺,他一一应酬,目光却越过人群,与站在角落的沈沅遥遥相对。她微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便是他说的“收网”——借御史之口,一箭双雕,既除了十四这个隐患,又进一步削弱了太子势力,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回到府中,沈沅看着胤禛慢条斯理地品茶,忍不住问:“那些仿造的密信,就不怕被识破?”
胤禛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印面刻着极小的“私”字。“你看,”他蘸了朱砂盖在纸上,“仿造的信上都盖了这个,明着是私章,实则是告诉皇上‘此乃内情’。
皇上心里透亮,要的不是绝对的真,是敲打各方的由头。”
沈沅恍然。帝王心术,从来都藏在似是而非里。
几日后,沈沅去探望刚解除禁足的德妃(胤禛生母)。德妃拉着她的手叹道:“你不知道,这几日东宫的人来求了多少回情,都被皇上挡回去了。倒是你家四爷,皇上提了句‘稳重可用’。”
沈沅心中微动,起身时无意间瞥见德妃窗台上的一盆兰草,叶片上沾着点新鲜的泥土——那泥土的色泽,与江南织造局后院的黏土一模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告辞,回府后立刻告知胤禛:“德妃宫里有江南来的人。”
胤禛眼中寒光一闪:“我那位额娘,倒是比我想的更沉得住气。”
他早知道德妃偏向十四,却没料到她敢私下与江南势力勾连。
“留着她这步棋,或许有用。”沈沅道,“至少能知道十四那边的动静。”
胤禛颔首,指尖在桌案上轻叩:“你说得是。倒是太子,禁足期间怕是不会安分。”
果然被他说中。不过半月,东宫就传出消息:太子在禁足期间“潜心研学”,竟写出一篇《罪己诏》,痛陈自己管束外戚不力之过,字里行间却暗指有人借题发挥,打压东宫。
康熙帝看后,虽未明说,却赏了他两箱圣贤书,态度耐人寻味。
“太子这是想以退为进。”沈沅翻看着《罪己诏》的抄本,“他把自己摆在受害者位置,倒显得我们咄咄逼人了。”
胤禛冷笑:“那就再添把火。”
他让人将太子在禁足期间,偷偷与前八爷党成员密会的消息。
“不经意”间泄露给了言官。言官们本就对太子心存不满,立刻上奏弹劾,言辞比上次更激烈。
康熙帝这次没再姑息,虽未严惩,却收回了之前赏赐的圣贤书,还命人彻查东宫收支——这无疑是在暗示,太子的“罪己”不够真诚。
东宫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沈沅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被秋风吹落的枯叶,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秋天,比江南冷得多。
“接下来,该轮到那些藏在后面的八爷党余孽了吧?”她问。
胤禛走到她身边,并肩望着天空:“快了。等这场风再刮得大些,他们就藏不住了。”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地面,像极了那些在权力漩涡里挣扎的人影。
沈沅裹紧了衣襟,心里清楚,这京华风云,才刚刚到最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