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日子在刻意的回避里过得飞快，转眼入了夏。云深不知处的荷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浮在水面，映着天光，倒有几分热闹气。

蓝思追拿着扫帚清扫池边的落叶，动作慢而轻，目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山门口。这些日子，他再没见过金凌的身影，蓝景仪几次想提起，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头。

竹笛的灰烬早已被风吹散，可指尖的灼痛像是刻进了骨血里，提醒着他那场无疾而终的心意。他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温吞、内敛，只是眼底的光淡了些，连带着练剑时的招式，都多了几分收敛的钝感。

“思追！思追！”蓝景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挥着一张帖子，“金陵台要办射宴！邀请咱们去呢！”

蓝思追握着扫帚的手一顿，指尖微微泛白。金陵台的射宴，金凌定会在。他刚想找借口推辞，就听见蓝景仪兴冲冲地说：“我已经替你答应啦！泽芜君也说让咱们多去见见世面，而且……说不定能碰到金凌呢！”

最后一句话像块石子，投进蓝思追平静的心湖，泛起细碎的涟漪。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射宴当日，云深不知处的弟子们结伴前往金陵台。刚入山门，就见四处张灯结彩，世家子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蓝思追跟在人群后，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却又在即将触及熟悉身影时慌忙移开。

“思追，你看那边！”蓝景仪戳了戳他的胳膊，指向不远处的露台，“金凌在那儿呢！”

蓝思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金凌站在露台边，穿着一身崭新的金星雪浪袍，正低头听身旁的侍女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暖光，侧脸的轮廓依旧清俊，只是眉宇间似乎拢着几分郁色。

就在这时，金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向蓝思追。四目相对的刹那，蓝思追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转身躲开，却见金凌的眼神亮了亮，似乎想朝他走来。

可下一秒，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走上前，笑着递给金凌一支刚折的荷花。金凌愣了愣，下意识地接过，少女又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他耳廓微微泛红，嘴角也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一幕落在蓝思追眼里，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他想起那支被烧掉的竹笛，想起槐树下的那句“不屑为伍”，只觉得喉间发涩。原来，金凌早已放下了，或许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走吧，景仪，射靶快开始了。”蓝思追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转身朝着射靶场走去。

蓝景仪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露台上与少女说话的金凌，急得直跺脚：“那是聂家的小女儿啊！只是跟金凌说了句射宴的规矩！思追你别走啊！”可他的声音被喧闹的人声淹没，蓝思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露台这边，金凌接过荷花，听清聂家少女的话后，敷衍地笑了笑，目光却始终追着蓝思追的背影。他看见蓝思追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小宗主，您怎么了？”聂家少女察觉到他的异样，好奇地问。

“没事。”金凌收起目光，将荷花递给身旁的侍女，语气冷淡了许多，“我去趟射靶场。”

他快步朝射靶场走去，心里反复演练着要对蓝思追说的话。他要解释槐树下的误会，要告诉他那句“不屑为伍”是假的，要问他这些日子为什么避着自己。

可等他赶到射靶场时，却只看到蓝思追正与蓝景仪练剑。少年身姿挺拔，剑法行云流水，可每一招都带着刻意的疏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金凌攥紧了拳头，刚想上前，就被身后的金家长老叫住：“小宗主，该你射靶了。”

他回头应了一声，再转回来时，蓝思追已经收了剑，跟着蓝景仪走向了休息区，依旧没有看他。

金凌站在原地，看着蓝思追的背影，心里的委屈和焦急像潮水般涌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他抬手摸了摸袖中那枚平安符，符纸已经被摩挲得发亮。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或许，蓝思追是真的不想见他了。

射宴进行到一半，忽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宾客们纷纷躲进廊下避雨，蓝思追也跟着蓝景仪走了进去。

廊下人多，他被挤到了角落，刚想找个地方站定，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思追。”

蓝思追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顿住了。他知道是金凌，可他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

金凌看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思追，我有话想跟你说。”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过，廊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晃不止，烛火瞬间熄灭。黑暗中，有人惊呼着撞到了蓝思追，他踉跄着后退，恰好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檀香气息萦绕在鼻尖，是蓝忘机。蓝忘机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心。”

与此同时，金凌也伸手想去扶他，却慢了一步。黑暗里，他只摸到一片空荡荡的衣角，心里的失落像潮水般涌上来。

等灯笼重新被点亮时，蓝思追已经站到了蓝忘机身边，低着头，依旧没有看他。金凌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所有的误会和错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却又偏偏留下了最深的痕迹。

南风未起，连一场雨，都在帮他们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