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思追是被蓝景仪拽着胳膊拉出竹林的。
少年人急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辩解:“思追你真的误会了!我后来偷偷去问了,金凌那是被大长老逼的!他走的时候还回头找了你好多次,嘴里念叨着什么‘笨蛋’‘听不出来是气话吗’!”
蓝思追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指尖还残留着攥紧竹笛的钝痛。他轻轻挣开蓝景仪的手,温声却疏离:“景仪,别说了。”
“怎么能不说!”蓝景仪急得跳脚,“你俩明明前几天还约着比剑,他还给你带了金麟台的新茶,怎么能因为一句气话就……”
“新茶”两个字像根细刺,扎得蓝思追心口微麻。他想起上周金凌别扭地将茶罐塞给他时,耳尖泛红的模样,喉间泛起一阵涩意。
或许景仪说得对,那是气话。可那句“不屑与他为伍”太过清晰,像烙印般刻在心上,连同温氏旧忆里金氏修士的衣袍一起,成了他跨不过去的坎。他是温苑,是背负着家族过往的人,而金凌是金家的宗主继承人,他们之间本就隔着血海深仇。
“他是金凌,我是蓝思追。”蓝思追轻声说,像是在说服景仪,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本就该保持距离。”
蓝景仪还想争辩,却被路过的蓝曦臣打断。泽芜君一身素衣,气质温润,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轻声道:“景仪,去把昨日的剑谱整理好。思追,随我来。”
跟着蓝曦臣走进静室,蓝思追规规矩矩地站在案前,垂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兄长定是看出了他的异样。
“记忆之事,可有困扰?”蓝曦臣先开了口,语气温和。
蓝思追指尖一颤,低声应道:“是。只是……不知如何自处。”
“温氏的过往,并非你的过错。”蓝曦臣拿起案上的茶杯,递到他面前,“你是蓝思追,是云深不知处的弟子,这便够了。”
“可金凌他……”蓝思追抬眼,眼底满是茫然,“他是金子轩先生与江厌离前辈的儿子。我若告诉他真相,他会如何待我?”
蓝曦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叹一声:“人心如镜,映照的从来不是过往,而是当下。金凌这孩子,看似骄纵,实则重情。你若信他,便该给他一个知晓真相的机会。”
信他吗?蓝思追攥紧了茶杯,温热的触感没能驱散心底的寒凉。他想起槐树下金凌那句决绝的话,摇了摇头。
从静室出来时,天已擦黑。晚风吹过竹林,带来阵阵凉意。蓝思追走回自己的住处,从枕下摸出那支竹笛。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笛身上,“凌”字的刻痕清晰可见,带着他未说出口的心意。
他坐在桌前,点燃了一支烛火。看着跳动的火苗,他想起金凌收到礼物时可能会露出的别扭笑容,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浅弧,可下一秒,又被那句“不屑与他为伍”拉回现实。
或许,这本就是一件不该送出的礼物。
蓝思追拿起竹笛,缓缓凑近烛火。竹身遇热,很快泛起焦痕,那小小的“凌”字在火中渐渐模糊。他没有松手,直到指尖传来灼痛,才猛地将燃着的竹笛扔进一旁的铜盆里。
火焰“噼啪”作响,吞噬着竹笛的残骸,也像是在烧掉他心底最后一点侥幸。
与此同时,金麟台的书房里,金凌正对着一桌冷掉的饭菜发呆。他下午被大长老押回金麟台,关在书房反省,直到掌灯时分才被放行。一脱困,他就抓着那枚准备好的平安符,想去云深不知处找蓝思追解释。
“站住!”金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长老的话你都忘了?还想去见那个蓝思追?”
“娘!思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金凌急声道,“我上午说的都是气话,我……”
“不管是不是气话,你都不能再与他往来。”金夫人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底的焦急,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坚定,“阿凌,你是金家的希望,不能被‘温氏余孽’这四个字绊住。等过些日子,娘给你安排与其他世家的子弟相交,忘了他吧。”
“我忘不了!”金凌攥紧了平安符,符纸的边角被捏得发皱,“他是思追,不是什么温氏余孽!”
“你这孩子!”金夫人动了气,抬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却被金凌躲开。
少年人红着眼眶,转身跑出了书房。他沿着金麟台的回廊狂奔,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平安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蓝思追,跟他说清楚。
可跑到山门时,守门的修士却拦住了他:“小宗主,夫人吩咐了,您近日不得出金麟台。”
金凌看着紧闭的山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平安符,一股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他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膝盖。
风从山门的缝隙里吹进来,带着远处的凉意。他好像听见云深不知处的竹笛声了,又好像没有。
那枚没能送出去的平安符,终究还是被他藏进了袖中。而那支没能抵达的竹笛,已经在云深不知处的夜色里,化作了一捧灰烬。
南风未起,连带着心意,也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