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灯笼熄于 20:01,最后一粒火被青鸾用指尖捻进石绿薄片。
黑暗像研好的墨,从四面八方向沈亘涌来。
他以为失明只是黑,却看见“更青”——
青得发亮,亮得刺疼,像有人把铜锈磨成针,一根根钉进视网膜。
青鸾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却隔了一层水:
“颜色在看你,别眨眼。”
话音未落,沈亘左眼先炸了。
不是疼,是“掉色”——
瞳孔里的青绿被抽成细丝,顺着泪管往外爬,
丝的另一端缠住青鸾的睫毛,
她眨眼一次,沈亘的世界就薄一层。
二
右眼的黑白坚持得稍久,三秒后也开始剥落。
他看见自己的视野被折叠成册,
每翻一页,就少一块山河:
石青的山被撕走,剩下灰白纸基;
石绿的水被抽干,留下干涸胶矾;
赭石的渔舟被抹成空白,像被谁用橡皮狠狠擦过。
最后一页只剩一行小字:
“沈亘,色弱,已归还。”
字也随即碎成粉末,
他彻底坠入“盲”,
却坠入更浓烈的“青”。
三
青鸾同时开始遗忘。
她的遗忘是“倒着写”——
先把结局写在掌心,再让字迹逆流回心脏。
她抬手,在空中写下一行:
“我忘记他,他才能看见。”
墨迹刚成形,便化作 12 滴铜绿,
顺她腕内侧滑进袖口,
所过之处,皮肤透明成灯笼罩,
露出里头奔腾的江流。
江面漂着 12 只纸鹤,
最末那只鹤背忽然浮现沈亘的脸,
脸孔被水一浸,迅速褪成空白纸,
像被谁用毛笔蘸水,轻轻洗走。
四
失明与遗忘在同一秒完成交易。
沈亘听见“咔哒”第五下——
不是裂缝,是心跳断成两截。
前半截留在 2025 的修复室,
后半截被青鸾按进北宋的墨池。
心跳断口处涌出大量铜绿,
铜绿在空中凝成一枚极小的钥匙,
钥匙齿纹竟是沈亘的视网膜血管图。
青鸾捏住钥匙,插入自己左瞳——
瞳孔立刻裂成铜镜,
镜里映出沈亘的“颜色遗照”:
一张只剩青绿两色的脸,
嘴角挂着未干的石青粒。
五
钥匙转动,发出“嘶——”一声长响,
像 900 年前的研青声被拉长。
铜镜背面掉出一页空白绢,
绢上慢慢浮出字迹,
却是沈亘的笔迹:
“第三次错过,才算宿命。”
字迹刚落定,绢边便燃起青火,
火里走出一个无脸人,
穿五代南唐官服,手里托着一只空砚台——
薛观。
他朝青鸾躬身:
“守色者,遗忘已生效,
该付我酬劳了。”
青鸾抬手,从自己发梢扯下一缕极细的石青丝,
丝端还沾着沈亘最后一滴泪。
她把石青丝放进薛观砚台,
泪珠触台即化为血,
血里浮出第四行契约:
“以盲换忘,以忘换裂。”
六
交易完成的瞬间,沈亘听见自己左眼“开花”——
眼球表面裂开极细的纹路,
每一道纹路都长出一只微型纸鹤,
鹤背驮着“1119—2025”的倒计时。
12 只鹤同时振翅,
把他失明的瞳孔撑成一扇圆形裂缝,
裂缝后露出未来的故宫:
2025 年 9 月 21 日 20:00,
修复室空无一人,
老师傅对着空白绢本发呆,
嘴里反复念:
“小王,画疼的时候,人会痒……”
七
纸鹤飞尽,裂缝闭合,
沈亘的世界沉入纯黑。
却在黑的底里,
看见“颜色背后的颜色”——
那是一整块流动的青绿,
像被谁把《千里江山图》揉成液体,
再灌进他的颅腔。
青绿深处,浮着青鸾的背影,
背影正一寸寸褪成空白,
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画。
他伸手去抓,
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石青粒,
粒面刻着极小的小字:
“下一次见面,
你认不出我,
我记不住你,
才算宿命
正
式
开
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