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日,新学期开学的日子,空气中本该弥漫着喧闹和希望,却为周斯越带来了最彻底的寂静与终结。
医院传来了最终的消息:周玲,因肝癌晚期全身扩散,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经抢救无效,于当日上午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个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入了本就波澜暗涌的水面。看守所这边,母亲和同事们心情都异常沉重,尽管对周玲的结局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条如此年轻又饱受苦难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依然让人唏嘘不已。
如何告诉周斯越,成了一个难题。他患有高功能自闭症,对死亡的概念或许模糊,但对“失去”和“分离”的痛苦,感知却可能异常敏锐。
母亲斟酌了许久,最终选择在一个相对温和的环境下,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告诉他:“斯越,妈妈……生病太严重了,医生叔叔和阿姨已经尽力了。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以后……会有别的叔叔阿姨照顾你。”
周斯越听着,脸上并没有什么剧烈的表情变化,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没有流泪。他只是睁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仿佛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妈妈”、“不回来”、“很远的地方”……这些词汇在他似乎停滞的思维中缓慢地碰撞、组合。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硬壳里躲避致命伤害的蜗牛。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对任何声音做出反应,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轻微,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他没有哭闹,没有追问,但这种死寂的、彻底的封闭,比任何激烈的悲伤都更让人心碎。
安旎从母亲沉重而疲惫的叙述中得知了这一切。她虽然人在家里,心却仿佛看到了看守所值班室里那个彻底失去光彩、陷入无边黑暗的少年。
她能感受到。
那种彻骨的、无法言说的绝望,仿佛能穿透时空,从那个蜷缩的少年身上弥漫开来,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前世,周斯越走向死刑台时,眼中还有解脱、委屈、甚至一丝悔恨。而此刻的这个少年,他什么都没有了。母亲是他与世界仅存的、最脆弱的连接,如今这根线彻底断了。他被留在一个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纳他的冰冷世界里,未来一片漆黑。
母亲下班回来,眼圈红肿,声音沙哑:“那孩子……今天一口饭都没吃,水也不喝,就那么缩着……怎么劝都没用……唉……”
安旎沉默地听着,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她走到厨房,像前几天一样,开始笨拙却认真地准备饭菜。今天,她做的是非常软烂的南瓜粥,甜甜的,带着温暖的颜色。
“妈妈,带给他。”她将保温桶递给母亲,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告诉他……甜的味道,还在。”
母亲看着女儿异常严肃和早熟的小脸,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浮现,但此刻她被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笼罩,只是接过保温桶,重重叹了口气:“但愿吧……但愿他能明白,这世上……不是一点温暖都没有了。”
安旎知道,他可能不明白。但她必须这么做。
就像前世,她无法解释那碗面一样。
今生,她也无法解释这碗南瓜粥。
她只是遵循着内心深处那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不能让他就这样彻底沉入黑暗。
哪怕只能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甜味,一点萤火般微弱的温暖。